這一封信是我要退伍前寫的，當時網路不盛行，我用最原始的方法，影印信件後寄給朋友們。這篇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紀錄，這是我的軍旅生活，每個人命運不同，年代早晚不同，請將它當一個故事來看，不要比較，我將它原汁原味打上來，希望男生能看到一些當年的點滴，女生能了解這一切，我們都不是自願的，但也是完成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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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總是不經意地從我們身邊流過，一年十個月的役期一轉眼也只剩下四個月；正確來說，是三個半月。扣掉未放完的假，我只剩下六十天，也就是兩個月，拍拍屁股就可以閃人了。
在1999年，20世紀的最後一年。2月22日，正值大年初七，整個台灣都還洋溢著新年後的餘溫，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與家人及女友來到松山火車站的月台上。當車掌哨音響起，一群徬徨的青年踏上中華民國男人都必須走過的路—入伍當兵。眼睛從深沉的睡意中被陽光喚醒時，月台上斗大的『台南』二字映入眼簾，第一次來台南竟是在這種情況；沒什麼時間走馬看花，隨即就被送去軍營。軍中確實是龍蛇混雜，還有許多龍混到人的身上…第一天的夜裡，望著陌生的天花板，留下了不爭氣的眼淚。一個月後，又被送去雲林虎尾幹訓。又一個月，來到了花蓮，也就是現在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
這18個月中有許多的酸甜苦辣。入伍當天早晨，要坐上往松山火車站的計程車那一刻，我看見因身體不適而甚少出門的爺爺穿著睡衣，一個人辛苦地拖著腳步走到巷口，隔著對街大力地對我揮著手！車開了之後從車窗看見他還一直站在巷口目送我離去…我並不常和他老人家說話，但我卻從他的舉動看見了他對我這個孫子的關心。
在軍中有許多難忘的第一次。因為體檢要去醫院，那是進去兩個禮拜後第一次踏出營門，真的恍如隔世，連看到7-11都像觀光客在美國看到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般地興奮！更別說檳榔西施了，整台巴士的阿兵哥叫到瘋狂！！不知情的老百姓可能還會以為我們是被挾持在呼救咧！到了醫院就拼命的打電話，十幾張電話卡一下就打完了，什麼人都打，只要有印象的號碼就按下去！聽到任何一個人的聲音都好像十年不見的好友再會一樣地亢奮！出營門時的心情就像『刺激1995』中那個黑人越過國境的心情一樣，那麼地沒有真實感。
第一次的會客，父母及女友坐著凌晨的巴士下來台南，見到他們時就只有三個字--萬得彿(WONDERFUL)！到了會客結束要離去的時刻，莫名其妙，又不是生離死別，我率先發難，哭的跟豬頭一樣。老媽跟女友馬上加入，老爸先上車逃過一劫，於是三個人哭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般的難過。想起來雖然誇張，也太沒骨氣，卻是真情流露……。
在虎尾印象最深的就是挖黃金以及跟陳昇的巧遇。巧遇陳昇？每個禮拜四固定要上莒光日電視教學，一種洗腦節目，洗腦效果極差，常常變成催眠節目。看到大約九點會有一段“虎帳笙歌”，播五分鐘流行歌曲MTV的單元。努力地看完兩分鐘孫淑媚的MV，想著下一段應該是南台灣小姑娘，準備將眼皮『切啦！
切啦！！』那熟悉的前奏突然想起，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在一夜之間，走到了冰點……』我痴呆地望著電視中的陳昇跟劉若英傻笑。大家都知道我對陳昇這老頭有異常的愛戀，心中異常的激動；如果我當時是60歲，可能會當場中風…看到陳昇MV真的是我在虎尾最快樂的事情了！至於挖黃金，就別提了，總之就是鬢角太長被盯，抓我去當“黃金”公差，營區裡是沒有水肥車的，懂了吧！嗚噁…………
新兵訓練結束，下部隊後到了花蓮。臨行前想到即將面對所謂的“學長”，就心事重重、眉頭深鎖，因為繪聲繪影實在太多。所幸花蓮風景確實滿賞心悅目的，早晨起來望著被陽光照到發亮的佳山以及晴空萬里的藍天、呼嘯而上的F-16，那是我剛到前幾天最愛看的風景。果然，學長是很恐怖的，一張嘴就可以殺死人。新兵是沒有尊嚴的，後花園那隻雜種米格魯犬“呆呆”過的都比我們好…所以，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為了讓自己好過，許多人當起了馬屁精，又請客又巴結。其實這樣才是正確的交際方式，而我卻選擇辛苦的方式來度過軍旅生活，我做好本份，不願巴結，所以成了某些人眼中極欲找麻煩的對象，就為了吃不到我請的東西。(連叫一個禮拜宵夜叫我付，誰還要當潘ㄟ！)
那時在軍中的日子彷如地獄，但放假回家卻甚少跟朋友及家人提及全貌，默默承受，這隻巨蟹有夠固執。在後來的日子裡更一度成為『全民公敵』，為了放假的事情。女友是排假制，為了配合她，每次放假都弄得天翻地覆；放假是由老兵先放，新兵要放是很困難的，能回來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ㄑ一ㄠˊ的，才會惹人不高興。在我回來用笑臉面對女友及大家時，心中卻想著回去後日子該怎麼過。女友等我很辛苦，所以我也盡力去回饋，可是那孤立無援的日子，想起來還是相當心寒！
前幾天晚上望著花蓮市那片燈海，忽然回想到一件事，也是促使我寫這些文字的原因。
去年冬天，在穿著厚重的防寒大衣，海風卻還是依舊透骨而來的寒冷夜裡，我想你們在溫暖的被窩中已安然入睡。凌晨一點鐘，我站在寬闊的機場跑道上執勤，連一面可以擋風的牆都沒有。朝遠方望去，末班列車正要駛離，看著隱沒在黑暗中最後一節車廂所泛出的亮光，想到不知道還要重複幾次這永無止境的既視現象(de‧ja‧vu)，這是每個當兵男兒都曾體驗過的寂寞吧。三十幾年前，爸爸可能也站在馬祖的某個角落想著和我一樣的事情，我想。
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年半，每個人觀點不同，和一些人相比，我是幸運的。所以，我不是在抱怨，只是想為這十八個月留下一些紀錄，讓大家感受一下我的生活。在軍中的日子真的常覺得一無所有，一切從零開始。平日出門愛打扮的我，在每個星期四小時的外出假，居然穿著學長給的破運動服(SIZE太大，看起來很像小丑，還是銀色的，完全的瑞氣千條！)，騎著500元買來的六手生鏽破假踏車(別人都花200元租四小時的摩托車)，為了省錢，騎到家樂福去，聽試聽CD，或坐在美食街的座位上寫信給女友及大家，一毛錢都沒有花，將『摳』發揮到極緻的境界！錢都花在電話卡上，在那痛苦的日子裡，我所擁有最美好的事物就是朋友們的關心，真的！！
我不是個堅強的人，時常會有萬念俱灰的念頭，好幾次差點撐不過去，你們的一封信或是一通電話，哪怕是很客套，但對我而言也是無法失去的！所以，也是撐下去了，抗壓性增加了不少…寫這封又臭又長的信，真是辛苦各位的眼睛，不是什麼“屆退老兵回憶錄”，也不是刻意耍溫馨、裝感性，而是打從心底感謝這些當我是個朋友的好友們！跨了一個世紀、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換了一個總統…，人、事、物不停地在變換著，大家也都不斷地成長，我，會加快腳步回到現實的彼方！！
20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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