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整個晚上下來，高何二人在電視機前看著王文富留下的性愛錄影帶，一旁堆著如山高的帶子。只見畫面上赤裸裸的男男女女不斷做愛，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又有性虐待、變態性行為；更多的是兒童的色情影集，極盡淫穢之能事。那些一絲不掛的人體，看久了就如同一條條的白豬肉般在抖動著。
「也難怪王兄會犯猥褻，」何綱忽道，「光看這種東西就令人想爆炸了。」
「這種東西真的害人不淺。」高令晨道。
「你知道，」何綱推推眼鏡，「跟據研究顯示，男人看這種玩藝看多了，對女人也越不當人看。」
「只當是洩慾的工具。」高令晨點頭。「所有的強暴犯都必須在自己心裏先把受害者降格為低於人類的『東西』，或者說，『物化』，才能犯案。」高何二人辦過許多類似的案子，高令晨自己的太太又在相關機構從事服務，對於這類東西已有不少了解。那也是為什麼二人能在這樣變態的影帶前穩穩坐著這樣久的時間。不過饒是如此，二人在看完三個多鐘頭的帶子之後，還是頭昏腦脹，整個腦子都是交歡作愛的鏡頭和呻吟聲。
高令晨把看完的帶子拿出來後，揉揉眼睛道：「今天就這樣了好吧？我不想老婆來查勤發現我在做什麼。」
何綱打了個哈欠，「明天再來過。」
「你想找什麼？為什麼你覺得值得花這種時間看這東西？」高令晨問。
「還不確定，我只是猜會有一些蛛絲馬跡。」
高令晨聳聳肩：「好罷，明天再來過。」他完全信任這個大助手。
「今天晚上你睡那？」何綱問。
「就這裏啦。」他無奈地攤攤手。
「那……去吃個宵夜吧？」何綱提議。
二人隨便揀了個小麵攤，點了大碗麵。「我蠻喜歡這家的口味，你有沒有來吃過？」何綱問。
「有。」高令晨不甚熱烈的答。
「喜歡嗎？」
「還好。你知道我對吃不是那麼講究的。」
「奇葩一個。」
東西來了，二人開始吃著。「你知道，我現在有些同情起王太太。」何綱道。
「哦？」
「王老頭一定不滿足於她，還四處採花。他賺錢有方，太太什麼都得依靠他，他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看。我猜他一定挑剔他老婆挑剔得讓她抬不起頭。她至今對於先生的事仍三緘其口，也不肯多談，或者是還在老公的陰影之下。」
「嗯……那他女兒呢？」
「看著母親被欺壓，她或者不是對男人憎惡，就是對自己的女性角色充滿無奈和敵意的感覺。或許都有。」
「你想王文富幹見不得人的事時，他老婆知不知道？」
何綱皺眉。「這太也不容易推斷。但如果她知情，我們可不能錯過這個線索。」
「放心，我有預感我們快需要她了。」高令晨抺嘴道。
一回到局裏，高令晨已經滿臉睡意。「我去躺一下，」他對何綱道。倒在沙發上，沒幾下就呼嚕呼嚕起來了。
就在昏昏沉沉當中，他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夢見趙虹來跟自己索命，一下子又是自己成了謀殺犯，想跑卻跑不動；忽然見到一大羣男女正在交歡，然後全被謀殺……
隔天早晨，一雙手把高令晨搖醒。「老大哥，快八點了。」
他揉揉眼睛，是值班的警員叫醒他的。他遞給他一張紙條，只有潦草的數字：「有結果了」。
他一骨碌坐起來，警員早料到他會問什麼，道：「何警官在睡覺，他說先讓你看看這一卷帶子。」說著拿了那卷帶子給他。
高令晨立即走進房間，關上了門，確定不會有人來打擾。看帶子已幾乎放完，便迅速倒帶到最前頭放映。一陣亂糟糟的雜訊之後，畫面上又出現了裸裎裎的肉體在肉慾當中狂瀉。
這一支帶子特別長，有100 多分鐘。30分鐘過去後，高令晨有些懷疑何綱說的是什麼發現。50多分鐘後，他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但他信任何綱，所以仍再看下去。
一個鐘頭過去了，接著一個半，終於，二個鐘頭也過去了。帶子已近尾聲，還是沒什麼特別的所在。待帶子終於結束，什麼也沒有。大概得請教何大哥其中玄妙吧。他嘆口氣，正要把機器關掉，忽然畫面的雜訊又清晰起來，但只約莫二、三秒鐘，又回復雜訊。
由於高令晨已沒有專注在螢光幕上，這畫面又來得突然，去得太快，他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什麼，只覺得好像見到小孩子在裏面。他連忙倒帶，再放一次。
這次一到那畫面，他立即停格。
只見一個看來不到十歲的小女孩仰臥著，全身赤裸，身上壓著一個大男人，正在對她……高令晨仔細看那男人，雖然有些模糊，但可以肯定是王文富本人，只是年輕了不少；而那女孩的臉部也清楚可見，她的表情高令晨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一種混合了痛楚、迷惑、恐懼、和滿臉淚水的表情。那樣子好像有人將她的肉活生生撕裂開來一般，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卻沒有聲音。
她就是趙虹？高令晨再仔細端詳，初看有些像，但看久了竟不是。他試慢動作播映，那男人令人噁心的擺動，女孩仍一般的表情。這張臉……好像有些面熟？不，不，不像是趙虹──雖說他只見過她長大後的照片，沒真正見過她本人，但是一個人小時候的輪廓和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也不至於差太多：趙虹的臉蛋是圓的，兩眼有些瞇瞇眼，長得如同甜姐兒；但這個小女孩卻是瓜子臉，雙眼大而明澈，鼻子修長而挺直。可是卻想不起在那裏見過……
「你又從頭看？我幫你轉到這一幕了呀？」後面是何綱的聲音。
「這……這個女的……？」高令晨一臉迷惑。
「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看這一堆跟山一樣高的帶子，凌晨5點多才讓我看到這一幕；又花了我快半個鐘頭的時間研究這個女孩子是誰，把我累死……」
高令晨搖頭，何綱則點頭。「對了，不是趙虹。但是誰？」
高令晨苦思良久，忽然雙眼一亮，不敢置信的搖頭。
「我想沒錯。」何綱又點點頭。「我們回王家的時候果然到了。」
三
高何二人正聽一個女警員的調查結果。她叫李玉芳，是個很有潛力的新人，做事很有條理。
「嗯，王萍：沒有任何的前科紀錄。她剛自大學畢業，修的是心理。現在在學校裏當助教。」
「心理學？」何綱道。「她有多高？」高令晨問。
「身高……」李玉芳看了看資料，「很高，有170。」
高何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她是個怎樣的人？有查到什麼嗎？」高令晨問。
「她的朋友不多，大多也不熟。看來她是那種獨來獨往的類型。據她一個比較稍近一點的朋友說，她因為長得漂亮，很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卻常常像看到鬼似的逃跑，根本不和異性交往。」
「這樣子。」何綱道。「她有學過什麼……功夫或類似的東西嗎？」
「這不清楚。我這大部分的消息都是從她那個稍微好一點的朋友來的，她說她其實知道的也很有限。不過據她回憶，王萍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常常自己一個人躱在房間裏發呆，有時還會偷偷在哭。有一次她和王萍睡一起，半夜竟被王萍的尖叫聲嚇醒，她起床開燈一看，王萍全身大汗淋漓，問她怎的，她說她做了惡夢。一次這朋友好心問她到底怎麼了，王萍卻一臉茫然，只是說不知道。」
「不知道……」何綱皺眉。「還有其它的嗎？」
李玉芳再翻了翻資料。「大概就是這樣了。看來她的確不太和人接近的。」
「那麼，8月21日晚上她在那裏？」高令晨問道。那是王文富死亡的時間。
「我和調查的人都四處問過了，」她道，「當天晚上沒有人知道她去那。她也許留在宿舍，也許去學校，也許去百貨公司，或者去游水，反正沒有人知道，她常去這幾個地方，那裏都有可能去。」
「嗯……好。就這樣了？」高令晨問。
「是的。」
「謝謝。」高令晨示意李玉芳出去。她正轉身要走，突然轉回身來：「哦，對了，王萍這二、三年來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她有斷斷續續看過一個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高令晨問道。
「是。這醫生本來是在學校的心理諮商專員，最近剛剛自己出來開業。」
「你們有去探過他關於王萍的情形嗎？」何綱問。
「還沒有。」
「學心理的看心理醫生……」高令晨沉吟。「好，知道了。」李玉芳離開之後，高何二人躺進椅子裏休息。
高令晨忽然上身前傾，問道：「你為什麼知道這些錄影帶裏定有乾坤？」
「我只是大膽推測，」他道，「這小老兒把剪報留下，看來他有些得意自己能夠脫罪；像這樣的人或者也會把自己摧殘別人的樣子留下來。事實上，許多這種虐待狂都留下這樣的錄影帶或照片供自己欣賞。我還見過不少人把這些帶子當A片賣人哪！信不信這又是一大筆收入。」
高令晨一拍手，「有道理！」
「我推測殺人凶手一定和被王文富性虐待過的人有極密切的關係；或者就是受害者。既然趙虹已死，那就有可能是另外的受害者在替趙虹和她自己復仇了。」
「而錄影帶或者有留下那些受害者的身份，」高令晨一拍額頭，「怎的沒想到！」
「你還得忙家人的事，不像我，孤家寡人一個，沒事幹就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何綱笑道。
「大概吧！」高令晨苦笑。「唉，又是一宗亂倫案。」他搖頭嘆氣。
「一個被虐待過，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女孩子，可能是殺父凶手嗎？」何綱想著。
「至少不能排除嫌疑。她可能唆使任何人替她復仇的。」高令晨推測。
「但指紋如何解釋？」何綱不解。
「只要證明是她，她自然會告訴我們。」高令晨點頭。「先去找那個心理醫生。」
高何二人隔天早晨已循著地址到了李漢恩醫師的開業診所門前。一個護士開了門，高何二人立即亮出證件要求見醫師。護士過了一會兒就請他們進去。
等了一段時間，一個戴眼鏡，瘦長身材的男人走了出來。看不太出來他有多大年紀，大約在30至40歲之間。他親切的和高何二人握手打招呼：「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是。請問你認識王萍嗎？」高令晨開門見山的說。
「我們裏面談好嗎？」李漢恩道。三人一齊進了他的辦公室。
「這裏很安靜，不會有人聽到或打擾。」李漢恩笑道。「現在，關於你提到的這位……王萍，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我們想要了解她為何來看你，可能的問題在那，她的精神狀況，還有她人格……等等。」高令晨直接道。
李漢恩微笑。「這可能有些困難。」
「我們知道你是心理醫師，有責任保守病人的秘密，但是這次不同。」何綱道。「她可能涉及二樁謀殺案。」
「哦？」李漢恩傾身。
「我們現在還不十分確定，但極有理由懷疑到她身上。現在可否請你告訴我們她的情況？」高令晨道。
李漢恩沉思了一段時間，終於點了點頭。「是這樣子的？……請稍待一下。」他轉身出去叫了護士，將王萍的病歷拿來。
一會兒病歷來了，李漢恩看了一下。「她的情況，據我的判斷是……焦慮和憂鬱症。而且看來還有類似『創傷……創傷以後壓力症』，英文是『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為PTSD的症狀。」
「這症狀是怎樣？」何綱問。「是瘋了的意思嗎？」高令晨問。
「不，不，不，完全不是。」李漢恩推推眼鏡。「創傷以後壓力症，意思就像字面上所述，受到創傷後的病。通常是老兵在戰爭時遭遇極恐怖的經歷，等戰後回到正常生活時仍不能忘懷當時情景，還在那種極度恐懼的壓力當中。症狀通常如連夜惡夢；無故害怕、緊張，深恐過去的惡運再度降臨；如果是老兵可能連聽到車子的噗噗聲都會受不了。一般來說，他們在工作上常常有很大的問題，因為要集中精神來做某件事是很困難的。在人際關係上也可能無法適應，不知如何建立起正常的關係。更有極多數的人以酒精或甚至毒品來麻醉自己。換言之，他們整個的生活只有恐懼可以形容。」
「被強暴的人呢？會不會有這種病？」高令晨問。
「當然，當然。許多女孩子在遭到侵犯後有一樣的情形。」李漢恩答。「其實她這二年多以來也只來過……三，嗯，大概三四次而已。我有些懷疑……她在童年或青少女時期可能遭受到一些很可怕的經歷。」
「她沒有說是什麼嗎？」何綱問。
「沒有。」李漢恩搖頭。「她可能是忘了。」
「忘了？」高何二人奇道。
「正確一些來說，是把它壓抑下來。舉例來說，對於幼年時長期的暴力或性虐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應方式：有的人成為第二個虐待者，就像吸血鬼的傳統般，被吸血鬼吸光血的人自己也成了鬼，四處去尋找下一個犧牲者；有人自暴自棄，以為只有用性或卑躬屈膝才配得到別人的青睞；有的人則自殘、自殺，或把自己弄得很醜，很胖，所以比較不會再受侵犯；也有的人選擇性地把這些記憶強壓抑住，不再想它，久了便真的『忘了』。」
「忘了？怎麼可能忘記自己曾經有的經歷呢？」何綱問。
「可能。由於那回憶太過痛苦了，令人難以忍受又無法逃避的回憶，能夠做的就是不再想起它。不過就算記不得，潛意識和身體卻不會忘。」李漢恩道。「他們終究還是會再想起來的。等可能一天這些記憶回來……就是像電影裏倒述的情節，那些可怖的情景突然閃過腦海，對他們來說又是一大打擊。」
「真難以相信……」何綱道。
「是的，事實上，有很多人不相信有這回事，包括一些學者專家。至今學術界仍在爭論當中。那也是為什麼這社會常有心無心對受害者造成二次或更多次傷害。」李漢恩道。
大家靜默了一會。李漢恩開口問：「所以王萍和你們說的凶殺案的關係是……？」
「先再請教一個問題：你所謂的PTSD，是不是會讓患者有暴力傾向？」高令晨問。
「這個……好問題。」他想了一會兒。「一般來說，暴力行為並不在症狀中。但是當然，有時患者因為壓力太大，受到某些人或事的刺激，為了要抵抗那樣的壓力，有時或者會有一些暴力產生。」
「像報復行為？謀殺？」何綱問。
「謀殺？」李漢恩皺眉。「這……真的很難說；我個人認為是不會的。」
高令晨想了一想，道：「謝謝你，李醫師。如果她再來看你，可否請你和我們聯絡一下？」
「當然。」醫生答。
高何二人自診所出來時，何綱問道：「你覺得王萍涉案的可能有多少？」既然她已「忘記」過去的經驗，當然不可能復仇。如此一來，王萍看來不像是嫌犯了。
「我覺得還是有可能，」高令晨答。「至少她仍是關鍵人物。我們也不完全知道她是否確實喪失那段記憶的。」
「是……」何綱跟著上了車。高令晨只要一有目標，沒有完全證明是錯的之前，他絶不罷休或懷疑。這種蠻勁是做這種工作需要的精神。
「我們最好找人盯著王萍；還有，仔細清查，看有誰在趙虹死前和她接觸過。」高令晨發動車子。「對了，黃法醫有沒有和趙虹的驗屍醫生聯絡？」
「喔，對了，他才告訴我的：因為當時他們對她的死因有些疑問，所以是一位法醫驗的。不過後來證明非他殺。那法醫跟他一樣的驚訝，說實在想不出當時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他說若要再有更進一步的消息，或者問她的其中一位主治大夫。她一天到晚進出醫院，這一位醫生差不多都有照顧到她的；他也參與了她的驗屍。」
「是嗎？黃法醫有問過那大夫了嗎？」
「還沒有。」何綱丟了一張地址給他。「咦，蠻近的嘛？」想了一會兒，「我們現在就去好了，在這附近而已。」說著已轉了個彎。
不久他們在一家市立醫院門口停下。「那醫生叫什麼？」高令晨問。
「施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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