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一班「寫作班」
文▓莊芙蓉（士林社大）
寫作班開課的那個夜晚，我提早到校，整個教室裡空蕩蕩的，只看到教學組長和一個年輕人在談話。我走進教室，組長介紹著：「這位就是寫作班的老師，李鴻瓊先生。」後來同學們陸陸續續都來了，有青春美少女、有中年人士、有阿公與阿婆。年齡相差懸殊，有如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彼此有著共同的嗜好──寫作──今後相處在一起，應該會是溫馨又融洽的。
我仔細看看我們的寫作老師。哇！這位老師好小喔！比我家的孩子還小，不但年紀小，體型也瘦小。見到他還真有點擔心，也有些疑問：這位老師如此瘦小，他健康情況好嗎？是先天體質如此？還是飲食不均衡？還是過度熬夜所造成的？初次見面，何況他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實在不宜過度關心。
社區大學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對於寫作我也毫無概念。面對眼前這位小老師，我心中充滿著好奇與懷疑，他真的會教寫作嗎？他用什麼方法教？短短的十八週，他真的能教出一點成果嗎？正式上課了，看他站在講台上，有模有樣，看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再看看鏡片後面那對眼睛，那眼睛充滿著智慧與認真。漸漸地，上課次數多了，感覺這位小老師一次次在長高，一次次在長大。十八週不到他在學生的心目中已長成巨人了；他的成長不靠體型，靠的是他聰明的頭腦、高深的文學造詣、純熟的寫作技巧、準備講義的用心、上課時生動而有趣的教學方法。
一篇看似平常的文章，但是只要經過他解讀、分析，我們立刻可以看到高山起伏，波濤洶湧，或「畫龍點睛」或「彩線穿珠」。而那篇文章馬上變得活靈活現，還吸魂攝魄的抓住我們的心。
課堂上，老師說：「用自己的話說，寫自己的生命經驗與感受，寫自己周遭的事情，寫自己熟悉的事情……。」從此，電腦便成了我的熱戀情人，時時刻刻我都想與它約會談心。看似平淡的一生，其實不然，不信妳去問電腦，他什麼都知道。我已年過半百，原以為心已死，感情已麻木，竟然會為了學習寫作而重新找到心靈的活泉。
是寫作班的老師，他帶領我進入寫作的領域，讓我玩出興趣，讓我玩出火花。每個星期一，白天一整天的工作，幾乎耗盡我的體力；晚飯後，搭上公車，去上寫作課，本來以為在課堂上會精神不繼而打瞌睡，可是沒有。他在台上活潑生動地教，我們在台下聚精會神地聽。聰明的年輕人，他上課時，總是讓教室裡各個角落陽光普照，雨露均霑。在這位寫作老師的領導下，全班同學真的能夠學到很多自己想要學的東西。我有時候忍不住偷偷地問其他的同學，對這位老師的感覺如何？幾乎每個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說：「讚！」
人到晚年能做的事情有限，回憶卻有一籮筐。往日的輝煌、往日的燦爛，對照眼前的淒清，除了感慨，就是回憶。為了讓別人分享以往的豐功偉業或是艱苦辛酸，我們總是一再地想當年、話當年，整天碎碎念，同樣的一件事，說了Ｎ次自己都不自知，這是最讓晚輩無法忍受的。但如果你學會了寫作，那可就不一樣了。不管你逝去的歲月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是風和日麗還是狂風暴雨，你都可以用你的心讓時光倒流，用你的筆一一記錄，把往事變成一篇篇美麗的文章，只要你寫得好不怕沒人看。你讓年輕人的耳根清靜，他們將更加尊敬你。
要是有人鼓勵你、讚美你、肯定你，你也別忘了寫一篇狗腿文章，然後「起、承、轉、合」，「轉、合、起、承」，狗腿文章，文章狗腿──嗯！就是狗腿裡面要有文章，文章裡面有狗腿，以示感謝。相反地，要是有人對不起你、斜眼看你、心中沒你，那你也該狠狠地寫上一篇，不過你要記住，這不為復仇，也不為記恨，只為等待事過境遷，再回過頭來看此事，也許那個時候你會說：「這沒什麼嘛，幹嘛那麼生氣？」
學習寫作讓我心中那潭死水起著陣陣漣漪。寫作使我回到童年，回到父母身邊，回到與兄弟姊妹在山上那片綠油油的茶園裡，追逐、嘻笑。寫作使我找回青春，十八歲那一年，初次與異性牽手，那種震撼的感覺在我心中低盪迴旋。寫作使我和初戀的情人再度重逢，我正想要用我的筆修補兩人之間的遺憾。寫作使我仔細地觀察身邊那個老男人，我要寫他的好，也要寫他的壞；不為什麼，只為他已融入我的生命，兩人已無法分開。寫作使我想要為自己寫下一篇祭文，好好地祭拜自己，好好地念它個千百遍，以免將來真正到了「塵歸塵呀！土歸土！」的時候，別人寫得再好，我再也看不到也聽不見了。我的寫作心情千萬種，也只有真正身歷其境的人才能懂。
學習寫作已進入尾聲了，過了七月二日，這個寫作班就要結束了。我不再有時間來參加類似的課程，短短的十八週，它帶給我的激動，將會是我往後生命中永遠美好的回憶。
當初我的預估沒有錯，有相同興趣的人，彼此會有一些共同的特質，相處起來感覺很愉快而有趣。坐在我旁邊的那位男同學，他寫了一篇〈要孝不要順〉。他例舉許多父母養育兒女求回報的觀念，要求子女要孝又要順，而演變成對成年子女做出過多不當的管教與干涉，例如每天晚上到已婚兒子的房間幫他蓋被子，規定四十幾歲的兒子晚歸不得超過九點鐘，不尊重兒女所選擇的婚姻對象……。這篇文章看得我悚然一驚，我趕快檢討自己是不是屬於這一類母親，還好不是。以前每當兒子要出門我都會問他：「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甚至提醒他車子開慢點，路上要小心。自從看了同學那篇文章，我也就不再為兒子操這個心了，畢竟他都已經是三十歲的成年人了。
還有坐在我右後方的青春美少女，她個性開朗、活潑，一頭俏麗的短髮，配上一張白裡透紅的臉，那種年輕健康的形象似乎在告訴別人：「青春真好。」他是一個好奇寶寶，同時也是婚姻專家，他常常喜歡問我有關服裝、婚姻、愛情……。當她知道我的衣服大部份都是我老公幫我買的，她，這個婚姻專家馬上鐵口直斷：「妳先生愛妳，但是妳不愛他。」我本來想告訴她，二分法並不適合所有的事物，後來想想，這些事不用我教她，只要她的青春一點一滴減少，某些東西是會一點一滴增加的。我們也常常交換文章，欣賞著對方的作品。有一次她看了我寫的一篇〈眼鏡〉，她一直追問我，那付眼鏡是妳現在戴的這一付嗎？我笑而不答，等她問急了，我再告訴她，文章裡的眼鏡，它不一定是眼鏡，也許它是一個人。
還有另一位美少女，這位同學她的美很獨特，它含蓄、內斂、嬌柔、婉約且耐人尋味。她有一頭烏黑發亮的頭髮（美女的髮色當如是）以及天使般的面孔，她體貼、善解人意。每次下了課，我到辦公室去洗茶杯，出來時所有的同學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她還在等我，每次跟她手牽著手，迎著夜市的燈光走向捷運站，我心裡老是在想，要是誰家的兒子有福氣娶她為妻，那可是一輩子連做夢都會笑出聲音來的。
剛開課時，聽說本來教我們這一班的老師是另有其人，陰差陽錯，我們卻當了李老師的學生。這是我們跟他有緣，也是我們這些學員的福氣，不是班上俊明家那一隻貴賓狗，而是周潤發廣告的那個「福氣啦！」。想想當初要是上另外一位老師的課，不知道我現在會是如何？是提早畢業了？或是坐在課堂上呆呆的問老師：「妳講蝦米碗糕，我哪聽攏無？」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短暫的交集過後，我們終將要分別了。再會吧！寫作班。再會吧！李鴻瓊老師。再會吧！各位同學。今後無論在何時或是在何處我將永遠記得我曾經有過一位很棒！很棒！的寫作老師，與情同家人一般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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