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樹呆立在青方磚上瞧鳯喜跑進柏树林子，他這樣信誓旦旦她難道還有不願意嗎？家树跟進林子，林里有塊青石板桌，兩張石鼓，鳯喜坐在石鼓上，兩隻胳膊伏在石桌上，繫了雙圆髻的頭枕在杏黄袖的胳膊上，那樣的髻子像郎騎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因為抬着的兩臂撑開着，後頭望去彷彿一隻杏黄的蝴蝶泣着棲着，他的心真要揪碎了，他把她弄哭了．家树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鳯喜身後獃獃望着她，站了不知多久，自己也哭了．
鳯喜伏在石桌上，從那藏在袖底的臉里偷偷瞟着家树，见他暗自抹淚，轉過身来襟上取了手帕扔給他道：人家哭人家的，你好端端的哭什麼呢？家树接了手帕只觉娇香嬝嬝，閉上眼吸了口氣笑道：你擦得什麼香来着？鳯喜羞他不正经起身奔過來，一手奪了手帕嗔道：谁又擦了什麼香了，人家不過是把花摘了，藏在衣裳手帕櫃裡
．家树笑道：我聞着是梔子花，對嗎？鳯喜不理她，把手帕又在指尖缠卷．家树睨着她笑道：放在櫃裡就那樣香嗎，往後我天天給你摘不一樣的花藏着．鳯喜涨红了臉，把背對着家树啐道：谁又要你摘什麼花了，我的衣櫃不關你的事！家树躡手躡脚走近她，就站在她身後，鳯喜身量刚及家树颈间，腮下就是她繫了红线的雙圆髻子，他又聞到香氣，花入曝衣樓．家树突然哈一口氣笑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嗎？鳯喜颈间一陣搔癢，才扭身要打，人已经給家树捉住了，家树柔柔一帶摟進懐里．他從來没有這樣搂着一個心爱的女子，她那樣娇不可胜地依着他，家树親她的耳珠子
，鳯喜悄打了個颤幽幽地道：别這樣，叫人看见不好．家树道：這儿那有人呢？鳯喜一把推開怯道：我迟早是你的．家树立着無法動弹，只痴痴地道：真的嗎？你不會骗我吧，你是不能騙我的，我是會認真的．鳯喜拿手帕給他擦臉，腮上红了一片
，抿着唇道：我怎麼會骗你呢？家树捉了她的手，鳯喜想挣開，家树急道：我不那樣了，但拉拉手總可以吧，好教人蛰得難受．鳯喜低頭讓他握着．家树問道：你剛才為什麼哭了？鳯喜一手給他握着，一手收回绢子，将自己脸也輕輕擦了一下，凝着兩眼望他道：我觉得你待我太好了。家树道：那为什麼要哭呢？鳯喜睇他笑道：谁哭了？我没哭。家树道：你當面就撒谎，刚才你不是哭是做什么？你把脸我看看！你的眼睛还是红的呢！鳯喜不但不将脸朝着他，且把身子一扭，别過脸去，脆生生的娇憨彷彿髻上装了玲璫，一别脸就叮叮响，叮叮海女弄金環，為君唱做大堤曲，他真喜歡她梳這樣的髻．家树柔声道：你倒说说，究竟為了什麼？鳯喜道：我也不知道為着什麼，好好儿的，心里一陣難受．家树一听慌了，鳯喜顿一顿道：也不是难受，就是不知道怎麼着，好好的就想哭。你瞧，這不是怪事吗？你刚才说的
，都是真的吗？可别冤我，我是死心眼儿，你说了，我就是到死也會相信的。家树把鳯喜的身子扳过來盯着她道：我何必冤你呢？你说的话，我也是到死都會相信的，你如何就是不相信我？鳯喜抬眼望他道：不是那樣，你别多心．你瞧瞧，我都说不上来了。家树道：你不要说，你的心事我都明白，我帮你读書的事，你家裡未必通得過！對吧！鳯喜道：我家……．说到這儿又不说下去了。家树道：你家裡的家用，那是一点不成問题的，只要你母親肯讓你去读書，我可以先拿出一筆钱来，留給大娘作家用，以後我若再不给你家用了，你就不念書，再去唱大鼓也不要紧。鳯喜道：唉！你别老说這话，你是不能丢下我的，你不給我家用也得管着我啊．我还有什麼信不過你的呢！
家树看看天色，太陽已经照在天壇祈年殿雀藍金顶的琉璃瓦上，天上飛過一群剪雲的黑燕子，算着鳯喜该回去了．家树道：我是還有很多话想说的，但你真得回去了
，一会大娘三弦都找你，你别愁了，我總惦着你的，你就回去問大娘能不能讓你一段時間先别唱了，就一段時間先试着也好．鳯喜道：那我真就回去了。當下兩個人都沉默着併肩往先農坛外走，绕過出坛門的神道，前頭已经是城墙红的圆洞門，家树忽然停脚笑道：還走一会儿吧．鳯喜悄悄拿根指頭去勾他，家树静静不说也眷恋地拿手指儿勾了她轉身，还從原來的路走回去。倆個人又回到先農坛前，家树怕就要回頭，还勾着鳯喜往前走，一走就走到了后壇門口，鳯喜将手帕掩着嘴笑道：你打算走到那儿去呢？就這樣走一辈子嗎？家树道：要是我們能就這樣走一辈子，那倒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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