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殺手（之二）
「如果……」亞瑟斯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卻又無神，好像沒察覺到自己在說話一樣，「她又在你眼前被殺死呢？──」
「什麼？」出了神的顥瓴只聽到“如果”。
「沒──」
亞瑟斯倏地回神過來，“如果她又在你眼前被殺死”？他在說什麼啊！？就算他接收到上頭如此的命令──在宇文顥瓴面前殺了夏泠悠，但她也不會是“又在”宇文顥瓴面前被殺死啊！他到底在想什麼！？
屋外涼爽的風，此時卻是讓亞瑟斯感到一陣戰慄；自從五歲的那一年過後，他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因為……這是多荒謬的一個錯誤，讓他真心對待一個不能成為朋友的朋友。
「我說完了，換你吧。」
顥瓴走到一旁的投幣式飲料販賣機前投入硬幣，「熱伯爵紅茶？」
熱伯爵紅茶一直是亞瑟斯在美國讀書時的最愛，他沒忘。
「喔……」不能成為朋友的朋友……這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他的愚蠢？
亞瑟斯走到長椅前坐下，背對著顥瓴的眼神忽地一暗……是他的愚蠢嗎？原來復仇這件事，一直是被他擺在“宇文顥瓴”之後的第二順位……
「……我還是在找13年前製造那場火災的幕後主使人。」
他說的如此平易，但顥瓴知道，光是要他說出“13年前那場火災”，他便是鼓起很大的勇氣了；那一場離奇的火災，無情地，在年僅五歲的他眼前奪走他雙親的生命，也結束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亞瑟斯很少說自己的事。
當初來到美國就讀大學而遇見亞瑟斯時，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灰暗，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一樣；認識了亞瑟斯三年之後，他才知道，原來支撐他活下去的，竟是復仇兩字；亞瑟斯很少說自己的事，他能了解，當一個人背負著如此沉重悲痛的過去成長時，他還能保留多少空間填補“屬於自己的事”？
更何況他認定那是一件有預謀的謀殺；連五歲的孩童都看的出大人的刻意隱瞞、刻意忽視。
「還是沒有進展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他看他，眼底有一股感謝，還有一股迷惘……「不用了，你自己的麻煩事還比我多，我會不知道嗎？」
他，一個條件如此優越的職業殺手，只是找個幕後主使者就幾乎耗盡了氣力……那場火災的確玄，如果當年他有能力對那些大人反擊的話，也不會13年了，調查還無所進展。
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他要自己解決，若有必要，他得殺幾個人；最重要的是，拜託，不要對他那麼好，他──他可是被派來潛入宇文顥瓴身邊、暗殺他的人啊！
沒錯，當年他會在美國認識宇文顥瓴、一同修博士學位，全是組織的安排！
「好吧，需要我的時候再說一聲。」
接過顥瓴的熱伯爵紅茶，亞瑟斯的手雖是冷的，心卻是暖的……他好迷惘。
他太沉迷於這種“好朋友”的關係了，只怕他真正舉起槍瞄準宇文顥瓴時，會扣不下板機；從來沒有人像宇文顥瓴那樣，組織裡，所有的人都是為自己、算計別人、背叛別人，對殺手來說都是輕而易舉……包括他。
認識顥瓴是他第一次覺得這世界真的有“朋友”這種東西，是他，一雙屬於朋友的溫暖的手，將他從那場無情之火的暗影中拉出來的……但是他能做的卻是背叛他？如果照著組織的命令殺了他的話，他就能夠在組織中獲得地位、得到更多的訊息，這樣一來復仇的事就能如願，但是……
「怎麼了？」
注意到亞瑟斯正盯著他發呆，顥瓴問道。
「──你時間差不多到了吧？」他竟然在發呆！對殺手而言發呆是大忌啊……
「嗯，父親在叫我了。」
難怪他只買一罐飲料給亞瑟斯，而沒有買自己的；原來早就感應道時間差不多了……
「趕快去吧。」
亞瑟斯背對著他，坐著手一揮，就當作說了再見。
「嗯。」
顥瓴走得很快，一會就不見人影了，留下亞瑟斯一人坐在長椅上喝茶。
正當他想閉眼休息一下時，一陣腳步聲使他警戒起來，是朝他來的，只是普通人。
「……」
「請問您是麥多加爾博士吧？」
兩個女孩，一高一矮；一個紅髮，另一個黑髮的顯然是亞洲人；紅髮的女孩首先發問。
亞瑟斯正眼瞧了他們一下，以示基本禮貌，但卻不想理她們，繼續喝著他的茶。
看研究報告的吧？他瞄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蹤，以前就經常有人這樣追著他。
＊ ＊ ＊
「暮雲姊，妳確定他就是？」
泠悠小聲問道；望著眼前深沉穩重的少年，讓她不經意的聯想到小時候第一次看見宇文顥瓴的感覺……那種決心要逞強、雖然寂寞卻又要強作沒事的矛盾眼神。
「我確定，因為我看過他在報紙上的照片。」
暮雲毫不介意博士的不理會；哥哥跟她提過，麥多加爾博士的個性──很孤傲，難以接近，所以她現在一點也不意外；反正天才之中，經常80﹪以上都是個性古怪的人嘛，總之，她希望博士能看一眼她徹夜整理好的病毒學研究報告。
「博士，我叫夏暮雲，她叫夏泠悠，我們──」
原本毫無反應的亞瑟斯在聽到“她”的名字之後，拿著飲料的手頓了下。
──他沒聽錯吧？夏泠悠！？
「妳就是夏泠悠？」
亞瑟斯再次以正眼看她們，表情倒是很平常，完全掩藏住他的驚訝。
「呃，是的。」
一個金髮的標準英國人突然冒出一句標準的中文，著實讓她們嚇了一大跳；更奇怪的是，他唸出“夏泠悠”這名字時，完全像是他已經認識這個人很久的模樣，沒半點遲疑、沒半點外國腔。
聽到泠悠的親口回答，亞瑟斯臉色沉了下來，「妳快點走吧，這裡不歡迎妳。」
剛剛才在講夏泠悠的事，顥瓴一走，她就出現？難道她就這麼想殺顥瓴嗎？……為何這個世界對待他這麼殘酷？他自己是，夏泠悠也是；恐怕夏泠悠不知道顥瓴對她的心意吧……
她是來殺他的嗎？這可不行，顥瓴的命是他的，在他動手之前絕不能有誰比他先……然而他也不能對夏泠悠出手，因為她，是顥瓴允諾守護的人……
時候未到。現在上頭下達的命令只是“殺了宇文顥瓴”，並不是“毀了他”讓他生不如死……
「啊？」
她倆當然聽的懂亞瑟斯字正腔圓的中文，只是，他為什麼突然對泠悠下這樣的逐客令？泠悠確定自己不認得眼前這個人，但他卻像是認識她很久了一樣。
看她們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亞瑟斯冷冷地說明道，「獵人，妳的時間根本還沒到，快點離開吧。」
她們不走，那他走。亞瑟斯語罷變打算起身離去。
「等等！博士！你也知道獵人的事！？」泠悠總算明白他對她的態度，是因為知道她是獵人！
泠悠不顧暮雲搞不清現況的表情，硬是喊住了亞瑟斯。
為什麼連英國人的麥多加爾博士也會知道獵人的事？而且還知道她是獵人！明明她就是要繼承獵最的人，為什麼赫連諼和宇文顥瓴，甚至眼前的這個博士，都拿“時候未到”來搪塞她呢！？她知道的事情完全不及旁人！
「不知道。」
亞瑟斯擺明了不想理她，轉身就走。
「你明明知道！」
一涉及獵人的事，泠悠管不了禮貌問題，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他的實驗衣衣襬；她想要現在就知道！她相信危險逼近了，自從上次作夢，使左肩上的疤的魔咒封印解開，她就相信危險逼近了。
「你們都說時候未到，那到底什麼時──」
咻！
泠悠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尖銳的聲音嚇到，手臂上的疼痛感驚醒了她；是滅音槍！！
「裴！！住手！」
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頭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披著長長黑斗篷的人影。
是另一名同為組織裡的殺手，就只有他的接近，亞瑟斯才會無法察覺；他對著牆頭上的人影怒斥──夏泠悠現在不能出事，顥瓴還在實驗所裡！
「放心，只不過是個警告。」全身裹得密不通風的他轉向泠悠，「妳，等到真正成為獵最的時候再來吧！」
「為什麼你也！？」泠悠按著右手前臂上的擦傷驚呼，又是一個知道她事情的人！
「小悠！我們快走啦！！」
看見泠悠被子彈擦破的衣袖底下皮膚滲出血，暮雲嚇得半死，慌張地拉著泠悠要離開現場。
「可是！」雖然手臂上只是擦傷，但是被嚇到的她仍是不斷冒冷汗……
「別可是了！對方有槍欸！！」
沒辦法，泠悠只能和堂姊離開了，倖好拿槍的傢伙沒追上來──
可惡！既然他們都不肯告訴她怎麼回事，那她就自己去查！
……
「你來做什麼？」看見夏泠悠她們已經走遠，亞瑟斯以英語質問他。
他應該是埋伏在台灣的，怎麼會出現在美國？
「沒什麼啊，前輩！」
他跳下牆頭，脫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頭黑短髮，「“他們”嫌你動作太慢了，要我來確認你到底還“行不行”；不行的話就要換我來了。」
一副輕鬆悠閒樣的他，有著標準東方人的臉孔；但英語卻很溜。
「他是我的獵物，敢動他的人就等著瞧。」
他還不想殺宇文顥瓴，還不想……
「這是你的答案？好吧，我就這樣上報他們。」原本要走了的他突然回頭，「對了，前輩你可別太沉溺於和他的現有關係，小心毀了你自己。」
「要是真的發生了，你們這些晚輩的不是最高興？」
「前輩你真愛說笑，你不也知道我對那些競爭沒興趣？」裴的眼睛還是清澈的……在組織之中，恐怕只剩他是未受污染的。「我的目的只不過是找到那場車禍的主謀者罷了。」
「……」
他的眼睛雖然是清澈，卻也老練得不似同齡的少年。
裴小亞瑟斯1歲，兩人有著只有亞瑟斯才知道的共同點，活著，就為了找出殺害家人的兇手；裴四歲時，在一場看似意外的車禍中失去雙親以及哥哥，自己雖受了致命的重傷，卻奇蹟地被救活；昏迷了一年醒來後，幸運地被一戶有錢人家收養──那戶“好心”的人家雖然待他不錯，卻是和暗組織有掛勾的人家；他們雖然讓他有家的感覺，卻也因為他的養父是暗組織的人，使得他從小就接受了成為殺手的教育。
他們有著非常相似的遭遇，兩個家庭的悲劇甚至還是發生在同一年……在那之後，他們便和暗組織開始有關聯；這些只有位於“上層”的他知道，裴不曉得。
但亞瑟斯卻沒因為這樣而可憐裴，他從不“相信”別人，裴的遭遇和他無關；他不會因此對他好，在他眼裡，不管上頭或是下層的晚輩都不能信任；這幾乎是組織中所有人的常識，可是裴卻對他“親切”的很。
果然是溫室中成長的花朵──復仇嗎？這樣無心機的他，真有面對現實的能耐？
「要走就快走，還是要我像你剛才那樣，用槍警告？」
「不必趕，我這就走。」
話尾一落，裴便消失在空氣中；那是他身為“半個獵人”所擁有的特殊能力，組織也就是因為看上他這點，想盡辦法讓裴老讓出身邊寵愛的這個養子，開始培養他。
上頭嫌他動作太慢……看來他有危險了，“他們”大概看出他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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