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07
連續一個星期，我們家隔壁的吳寶寶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嚎哭，將近兩歲的他，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人生的重大挫折，哭得聲嘶力竭喉嚨沙啞，哭到他媽媽對他吼說，「媽什麼媽，哭哭哭哭哭，到底在哭什麼啦？」「哇！媽媽嗚，嗚，嗚媽嗚，媽媽媽媽嗚～～～～」（真是難為他了，一般娃娃哭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總是習慣媽媽媽媽地哭，那現在他媽媽不准他媽媽哭，他只好嗚嗚哭，然後忘記的時候又媽幾聲……）然後就聽到吳爸爸鼕鼕鼕鼕從樓下跑上樓來，柔聲安撫，只是他不安撫還好，吳寶寶偶爾哭累了會嗚嗚嗚嗚嗚咽一下，但是一旦他爸爸來讓他靠，他就哇哇哇哇地又驚天動地起來。那，可憐的鄰居怎麼辦咧？可憐的鄰居要考期中考，要唸paper，只好在他哇哇哇哇哇的時候，放貝多芬或韋瓦第或莫札特給自己聽，另一方面又希望娃娃聽到這種古典音樂，會像專家說的那樣，讓神經鎮定下來，撫平情緒創傷，不過ㄌㄟ，不知道專家說的不準還是這樣的音樂不適用於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孩子，他還是繼續哭他的。哭到可憐的鄰居只好上網，去看鄰居的可愛的國中同學所生的可愛寶寶，避免自己因為特定寶寶在特定時間的特定行為而開始恐懼所有的寶寶。那，看到相片的你們，就會知道，這，其實，還真的滿有用的！有種寶寶就是會讓人家忍不住多看幾眼，那種寶寶，有個通稱，叫做，會笑的寶寶。雖然，這些寶寶的媽媽們不斷提醒我，這些寶寶不總是在笑的，而我其實也非常清楚，不過呢，既然還沒選擇要當媽，應該就有那樣的權利，只看可愛的乖寶寶，對吧？嗚嗚哭的事情，就留給寶寶的爸媽去頭痛啦！
收到一封來自家鄉的mail他說他祝福我的多采多姿的生活。啊？在收到mail的當下，楞了一下，我上星期，很多采多姿嗎？怎麼覺得自己即將虛脫？還是不管我怎樣描述，我的生活，對他來說都是多采多姿的？嗯，也或許他只是總結地敘述他對我的生活的感覺，持平來說，他覺得我的生活是多采多姿的，所以祝福我。嗯，好吧，接受祝福，然後，報告心得啦！
這個星期，我換了一個督導了。咦咦咦咦？大致了解整個家族治療系運作過程的朋友大概會開始懷疑，哪有人家在學期進行一半換督導的啊？是誰把誰換掉？都不是啦！學期一開始的時候不是招經理當我的督導嗎？那是因為我原本的督導大鬍子老師請了一個月的陪產假，陪他太太生小孩，所以呢，我就這樣寄人籬下地被寄養到招經理那邊去啦！那因為大鬍子老師的陪產假結束，他也回到原本的工作崗位，因此，一切就回歸到原本的正軌上來啦！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呢，因為，這是我再一次地發現，原來，我自己看我自己跟別人眼中的我是有著一些差別的。
記得以前工作的時候，有個主管就曾經跟我說，不要再把自己當作小孩子了！很多人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媽，承擔了一家子的重責大任了！所以儘管你以為你自己還不夠，還年輕，還有所不足，但是你既然已經在這個位置，就應該要做到在這個位置該有的樣子，就應該要達到這個位置背後的角色期待，不管你自己怎樣看待你自己，這是你的角色，在職場上的角色！
從那時候起，在工作上，不管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或是提供長官什麼樣的建議，我都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是在為自己的事情做決定，這樣的建議是在這個位置上該提出來的建議，我的角色，是這個位置的代言人，只要在工作場合，只要待在這個位置的一天，我就和這個位置脫不了干係。有了這樣的心態之後，那樣的一個位置，似乎，就成了另外一個分身，一個自然而然，習焉而不察角色。直到辭職之後到美國來唸書，重新拾回學生的角色。那個位置對我的影響，於是快速消退，包括，有關如何在那個位置站穩自己腳步的記憶。
那天，大鬍子老師，在督導的時候問了我一句話，「妳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在這個領域是全然的新手呢？」「本來就是啊？難道不是嗎？我又沒有當過治療師！」「你說你以前當過社工師？這不是一種相關經驗？」「那不算啦！那是行政經驗！」「那這個工作之前呢？」「嗯，那倒是，我在精神療養院當社工員，不過，那是重度精神病人，幾乎沒有自理能力啦，那可以算是嗎？」「怎麼不算呢？再之前呢？我記得你跟我們說過你曾經和HIV感染者有過深度了訪談，那是工作嗎？」「對啊，可是那是論文耶，我只要聽他們說故事就好啦，這跟治療不一樣的啦！」就這樣，大鬍子老師問我一句，我回他一句，他一直在幫我找尋相類似的經驗，我不斷地否認自己其實並不是新手，最後，他笑著跟我說，「Andie，妳知道我對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件事情嗎？」我搖搖頭。他說，「我記得那時候妳充滿耐心地在電話裡頭跟我們進行電話口試（到底是誰充滿耐心啊，是誰耐心地聽我說完結結巴巴不成句子的英語啊），之後，妳還寫了一封長長的email告訴我們，妳對家族治療的熱情，是在那時候，我們決定錄取妳！」啊，是這樣嗎？曾經猜想，那封彌補口試表現不佳，所以自動改以筆試回答的email或許發揮了一些作用，但是，沒想到會是關鍵性的影響。「所以，儘管妳現在對自己擔任治療師的能力感到懷疑，但我們經過這一年多的觀察，我們相信妳一直試圖找尋方法讓自己進步，並且，我們也看見了一些成果，只是，我仍想知道，妳自己，知不知道？」啊？啊！啊！啊！我知道啊！我知道自己躲在新手的掩護之後，可以讓自己蜷伏地舒服些；我知道在慢慢來還年輕的幻想之下，可以避免自己面對應該面對的競爭壓力；其實我都知道，我知道我防衛地否認自己過去的經驗，是因為不想承認我可以做得更好，就像當初在那個位置上裝小裝幼齒以避免應負的行政責任一樣。
大鬍子老師，笑著任由我的防衛抵擋他要將我的成人角色從小女孩的心態中誘出的企圖，他只是笑著變換不同的切入點，一再提醒著我，妳，不是新手，妳，有經驗，妳，該做的只是盡快增進妳的表達能力，讓個案知道妳的經驗在哪裡，減少個案流失率，並且找回妳自己的優勢，而不是只是撐著經驗不足當藉口，不肯進步。一場功防戰下來，步出治療室，才發現自己幾近虛脫。我問我自己，到底，我在防備些什麼？承認自己有能力，承認自己有經驗，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威脅，讓我遲遲不敢面對？是文化的因素，讓我們藉由不斷地否認自己的能力，否認自己的經驗來表示謙虛，所以讓我不自覺地遵循著以往的脈絡？還是最根本的只是，我的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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