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身》 (The Woooden Man’s Bride, 1994) 根據賈平凹的短篇小說《五魁》改編.
故事發生在中國三十年代的西北荒漠農村, 性情憨直的腳夫五魁 (張世), 專替別人結婚背新娘謀生. 一次為大粧戶柳家背新娘, 途中遭到土匪的劫持, 新娘 (王蘭) 被擄. 五魁隻身勇闖匪巢, 救出新娘. 新娘回到柳家, 才知道新郎為營救自己, 一時疏忽下被炮竹炸死. 喪子的柳太太 (王玉梅), 替新娘進行充滿盲目和羞辱的驗身儀式後, 堅持要進行婚禮. 新娘被迫嫁給了一塊木頭, 以代替死去的新郎, 從此展開活守寡的痛苦日子.
柳太太為答謝五魁的見義勇為, 讓他在磨坊工作. 五魁與柳少奶奶日夕相對, 彼此之間由互相同情, 衍生出真愛, 愛慾一發不可收拾. 但他倆的私情不幸被柳家揭穿, 結果五魁被趕出村子, 柳少奶奶則遭受到敲斷腳踝和鐵鍊鎖身的慘痛刑罰.
一年後, 五魁成為土匪的首領. 他帶同部眾直闖柳家大宅, 救出雙腳殘廢的柳少奶奶. 這一次, 五魁終於名正言順背起自己的新娘...
《驗身》當年在外國好評如潮, 外國影評人大讚影片令他們大開眼界. 但導演黃建新 (《黑炮事件》、《背靠背, 面對面》) 卻表示, 他只是按照台灣片商和投資者的意思, 依足劇本拍攝. 向來關注都市人生存心態的黃建新, 對影片沒有實在的感興. 更有學者批評《驗身》模仿當時聞名中外影壇的張藝謀電影的風格, 炮製取悅外國觀眾的中國電影, 斷定華語電影的創作視野大倒退. 即使該等影片如何受落, 極其量只是濫觴. (註1)
導演和片商所以妥協, 是因為希望獲得到外國的資金投資製作, 唯有遵從電影製片人的國際性市場策略, 拍攝一些引起外國觀眾好奇心的風俗獵奇電影 (尤其是揭露中國傳統禮教不仁、扭曲人性的一面, 外國觀眾對揭露"蠻夷"的題材最感興趣) . 影片賣埠成功, 片商、導演和演員都有三贏局面 (張世憑此片獲得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及荷蘭鹿特丹影展的"觀眾票選最佳男主角").
單看影片的片名, 也可猜出製片人的取向. 《驗身》只是片中其中一段情節, 正好吸引觀眾獵奇的眼光; 《五魁》跟隨原著, 吸引力呆板; 但英文片名《The Woooden Man’s Bride》, 卻最能道出整套電影的主題. (南韓亦因而易名為《木人新婦》) 雖然《驗身》的故事與賈平凹的原著比較, 在描寫人物心理轉變、以及對禮教風俗抨擊的手段如出一徹,但內容和佈局有極大出入.《驗身》故事奇情淒怨, 小說《五魁》並無如此浪漫的描寫. 《驗身》是《五魁》的變奏, 所表達的理念跟小說完全不同, 因此原作者對電影的影響, 可謂微乎其微. 影片劇本和小說文本應要分割, 不可相題並論.
《驗身》是陳凱歌的《黃竹地》, 與張藝謀的《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混合產物. 將之與這兩部電影相提並論, 《驗身》處身的位置極為尷尬. 她既非導演有感而發下的率真創作, 亦不屬於中國第五代電影 ("鄉土人文電影") 的作品, 《驗身》的存在是滑稽的. 諷刺的是, 若純粹以欣賞一套電影的角度而論, 《驗身》仍有可觀的地方. 至少編劇創作一個完整的劇本, 既保留原著的意念和部份情節, 亦增添其他戲劇性的枝節, 刪去《五魁》結局的荒謬與曖昧, 免除觀眾大惑不解的可能性. 如此懂得計算觀眾反應, 難怪被藝術評論者指責影片造作.
影片在開首時已經佈下伏線, 注定這是個企圖掙脫傳統的故事. 腳夫們開玩笑打賭紅巾下的新娘是否好看, 柳少奶奶聽到後, 竟扯下紅巾, 露出真面目示人. 單純的五魁, 何曾見過如此大情大性的女子, 加上柳少奶奶替五魁向土匪求情, 身份低下的他, 認定自己的命由對方所救, 一股勁兒下便跑去山寨, 討回救命恩人. 五魁和柳少奶奶的情種, 就在此時埋下. 歸途上, 五魁提出主動背著柳少奶奶回柳家, 卻沒有想到遵守傳統習俗, 令柳少奶奶陷入萬劫不復的人間地獄.
還是處女的新娘, 對新郎缺陣 (死亡) 的婚事還有何意義? 柳太太堅持傳統, 無視悲劇的發生. 她年少守寡, 竟要媳婦接受比自己更痛苦的待遇: 為確定媳婦完壁之身, 柳太太採取極不文明的方法驗證: 先是在地上撒一把灰, 令媳婦脫得清光, 跪在灰欄中. 然後再拔下一條雞毛, 讓媳婦打個噴囆. 如果地上的灰沒有吹起, 便可"證明"媳婦還是處女! 柳太太更著人雕出一個刻有兒子樣貌的木頭, 讓它與新娘拜堂成親.
婚禮與葬禮交叉進行的迫力, 紅燈霎時變成白燈、柳太太(傳統) 主持婚禮時的身影, 細小近乎無形、卻無處不在的氣勢, 使片中的氣氛營造和色彩運用方面, 無不令人聯想到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
柳少奶奶和五魁由主僕發展到戀人的過程, 理所當然是影片的重點. "婚"後一身黑衣的柳少奶奶無法忍受這樁名存實亡上的婚姻, 卻又不能逃離莊園, 只有五魁同情她的處境. 柳少奶奶感激五魁救命之恩, 對他關懷備至. 兩人由憐生愛. 五魁心地善良, 卻無力解救柳少奶奶的處境.
五魁心理上的轉變, 成為影片結尾的高潮. 他成為另一個土匪首領, 臉上的天真和稚氣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鬱內斂、飽歷風霜的面孔. 受盡的煎熬與苦難, 豈能三言兩語道盡. 他勒令柳太太上吊自盡, 以報柳少奶奶殘廢之仇; 五魁裝扮如當初的腳夫, 背起穿上新婚紅衣的柳少奶奶, 帶著(自己的)新娘離開. 喻意五魁打破身份上的障礙, 爭取自由的勝利. 同時也呼應五魁將新娘背來、也將新娘背走的必然命運.
編劇同情《驗身》主角們的遭遇, 將他們編定為擁有堅定信念、打破傳統的叛逆者, 尾聲到此算是圓滿結束, 可是編劇為求在劇情上落力討好, 加插一段鄉民為自盡的柳太太立下貞節牌坊, 每年拜祭的情節, 破壞了原定落幕的結局, 使影片的立場模稜兩可, 畫虎不成反類犬. 《驗身》在意念連貫上是失敗的, 批評為模仿第五代電影的餘韻, 亦不為過.
縱然《驗身》在創作上充滿詬病, 故事起承轉合, 總算達到合理要求. 演員的表現也為影片挽回可觀性. 《驗身》仍是一套吸引觀眾的電影, 與演員落力的演出下、所牽動的緊湊劇力有很大關係.
註1: 關於近代華語電影變化進程的分析, 可以參考以下連結:
http://ccs.nccu.edu.tw/oldccs/con2003/conworks/8C-2.do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