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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畢《爛泥情人》(Bad Guy, 2001) 最後一個鏡頭, 心想: 金基德的下一部電影該是怎樣呢?

我沒有看《殺越海防禁區》(Coast Guard, 2002), 也沒有看《春夏秋冬》(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 and Spring, 2003). 《慾海慈航》外表上調子放慢, 導演一貫的激進手法也收斂不少. 然而, 卻不代表影片的矛頭被磨鈍.

《慾海慈航》講述兩個女學生及一個父親的故事. 如真 (郭知珉) 與在容 (徐敏靜) 情同姊妹. 為了到歐洲旅行, 竟然以賣淫賺取路費. 內斂易嗔的如真負責聯絡嫖客, 天真爛漫的在容負責接客. 事實上, 如真並不認同這種賺錢手段, 但在容卻認為自己不單為了金錢, 還慰藉了男人們. 在容對其中一名嫖客頓生好感, 如真卻極度反感, 指責在容不要過份認真.

如真與在容的某次交易被警察撞破, 在容墮樓重傷, 死前只求再見自己心儀的嫖客. 如真幾經辛苦才找到該名男人, 哀求他往醫院相見. 男人鐵石心腸, 反要求與如真發生性行為, 作為到醫院的條件. 趕到醫院時, 在容已魂歸離恨天.

在容的死令如真痛苦內疚. 罪惡感使她作出一個駭人的決定. 她逐一找回光顧過的客人, 跟他們上床, 用肉體贖罪. 她, 成為撒馬利亞的天使, 打救凡間的肉慾俗子.

如真與父親 (Lee Eol) 一直相依為命. 身為警察的如真父親, 父兼母職, 十分痛惜女兒. 可是他發現了女兒賣淫的事情... 撒馬利亞天使降臨凡間, 憤怒之神亦隨之來襲. 每個嫖客都難逃被如真父親毒打的命運...

一天, 各懷心事的父女倆往郊區散心, 身為父親的該替天行道, 還是體諒撒馬利亞的犧牲精神?

《慾海慈航》的故事一如既往, 仍然是驚世駭俗、令人難以置信的題材. 觀看金基德的電影, 條件是要先放下約定俗成的道德觀念. 其實, 金基德亦有意倒轉自己的招牌, 他不願意被自己的電影風格定型. 是故, 他挑選了《慾海慈航》為電影的主題, 卻沒有大灑鹽花, 只以冷靜的態度去觀察人和事. 想看官能刺激的觀眾要失望了.

如真捨身成仁的劇情其實並非主線. 相反, 《慾海慈航》希望表達的, 卻是畸形觀念隱身於社會的實況. 如真父親所扮演的角色, 便是揭穿家庭皮相的行道者.

片中一幕, 可圈可點. 如真父親跟蹤一名與如真交易不遂的嫖客, 還闖上這個正在吃飯的中產家庭 (美滿完整的象徵), 單刀直入地斥打嫖客─他是家人眼中的好爸爸、好丈夫、好兒子, 也是一個跟年紀可當自己女兒的少女, 進行性交易的嫖客. 男人先是有愧, 然後內疚, 被如真父親打罵也不敢還擊. 他的妻子、兒女指責如真父親的不是. 這一家在屋子裡是正確的, 一家之主是他們絕對的神. 可是, 如真父親/導演揭破男人的真面目後, 所有是非黑白完全顛倒過來. 男人面對罪惡與道德(親人), 兩難的情況逼令他沒辦法掩飾自己的罪行. 這個滿身金光的君子, 在家人面前頓變成恥與同在的惡魔. 肉慾與謊言, 撕破了家庭/社會的版圖!

金基德處理這一幕可謂別有用心. 他將這一段衝突的情節, 硬生生放在觀眾眼前表達, 效果異常兀突, 甚至有點誇張做作. 嫖客的下場更是"神來之筆", 令人震慄.但導演正要觀眾的瞳孔跟場景的一家人一樣地放大. 除了令嫖客難堪以外, 導演要觀眾也跟著一起難堪. 認為難以接受嗎? 金基德就是要將真相擺在眼前.

其次, 寬恕與親子之情也是金基德要講的重點. 如真父親沒法接受女兒的行為 (雖然他撿到記錄交易資料的記事簿, 得悉事情的一切), 甚至產生殺死女兒的念頭. (如真的夢境, 可以是父親的潛藏殺意, 也可以是如真的憂慮意識) 這對父女除卻溝通上出現障礙之外 (相敬如賓, 不代表了然於心), 同時亦面對日後分離的隱情.

父親明白如真終有一天羽翼已豐, 如今女兒獻身於男人們, 對他來說, 女兒已經振翼高飛, 他再也捉不住她. 既然親子關係始終會完結, 與其忍受無日無之的痛苦, 不如親手殺死女兒, 了結這場孽債. (於是, 如真被殺的假設性的場面便出現了)

可是如真父親沒有這樣做. 他始終沒有像對待嫖客一家的冷酷手段, 去破壞自己與女兒的情感關係. 父親見如真好奇地轉動駕駛盤, 便用心教導她駕駛. 待如真已經懂得一個人走下去時, 父親決定放手, 讓女兒自立, 回去贖自己的原罪. 如真兩父女分別移走車輪下的石塊、如真與車子孤獨地滯留在泥濘上, 其喻意明顯不過.

金基德由《漂流慾室》、《打回頭的情書》、《爛泥情人》的偏激, 進化至《殺越海防禁區》、《春夏秋冬》、《慾海慈航》的靜默沉思. 有人喜歡他的敢怒敢言, 亦有人討厭他的裝模作樣. 但電影的世界需要金基德─說出我們不敢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