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開場白
創新是有祕訣的
寶鹼公司碰到麻煩了:它需要推出新的地板清潔產品。
寶鹼公司在1980年代一再率先推出各種高利潤產品,從訓練嬰兒告別尿布的如廁學習褲,到去頭皮屑洗髮乳。寶鹼公司也開發出防止衣物褪色的洗潔劑,也設計出液體吸收能力增加85%的絎縫紙巾。
這些新發明並非幸運得來,事實上,寶鹼在研發方面的投資手筆超大。當時,寶鹼擁有的科學家人數是全球企業之冠,該公司的博士員工人數,比麻省理工學院、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以及哈佛大學教職員的人數總和還要多。
然而,即使家庭清潔部門的大批化學家卯足全力,新的地板清潔產品還是連影子都沒。寶鹼仍然在販賣同樣的檸檬香味洗潔劑和布拖把;消費者也依然在使用木柄掃帚和金屬畚斗,來清掃廚房。這方面的缺乏創意,原因很簡單:很難在不傷地板的情況下,做出效力更強的地板清潔劑。雖然寶鹼已投下數百萬美元來研究新一代的清潔劑,但那些產品還無法通過嚴格的測試階段,因為會刮掉木頭地板上的亮光漆,而且會讓某些人皮膚過敏。寶鹼的化學家認為,他們在化學方面已經變不出新花樣了。
就在這個時候,寶鹼決定要嘗試新做法,把它們的創新需求委外代工。他們找到一家在波士頓和洛杉磯都設有辦公室的設計公司Continuum。「我想寶鹼會來找我們,是因為內部的科學家要他們放棄算了,」當年的清潔劑小組組長、現任Continuum執行長韋斯特(Harry West)說:「所以他們要我們盡量狂想,看能不能想出這些寶鹼化學家都想不出來的東西。」
Continuum的清潔劑小組設計師並沒有從化學分子下手,他們沒有把時間耗在實驗室,擔憂清潔劑如何進行化學反應。相反的,他們實地走訪家庭,觀察民眾如何進行冗長乏味的拖地儀式。設計師很詳盡的寫筆記,記下民眾如何用吸塵器吸地毯,如何清掃廚房。他們甚至在客廳架起錄影機。「這大概是你能想到最無聊的影片了,」韋斯特說:「天哪,那可是拖地板電影,而我們必須看它個幾百小時。」這些錄影帶或許十分無聊,但同時也十分關鍵,因為韋斯特和他的組員希望在不帶任何偏見的情況下,觀察拖地板的行為。「我希望能把先前對拖把、清潔劑和掃帚的已知事項都忘光光,」韋斯特說:「我希望能以彷彿剛踏出太空船的外星人的眼光,來觀察這個問題。」
經過幾個月的觀察(韋斯特稱它為人類學家階段),清潔劑小組產生了第一項洞見,那是在觀察一名家庭主婦洗拖把的時候發生的。「你拿著這麼一根不靈便的桿子,」韋斯特說:「然後你必須到處拍打這些髒水,以便將拖把頭上的髒東西弄掉,但拖把本來的設計就是要沾緊髒東西的。這真是一樁超級苦差事。」事實上,當Continuum的清潔劑小組仔細分析這些影帶時,發覺人們花在洗拖把的時間,竟然超過拖地的時間;換言之,這項工具讓這件任務變得更困難。「一旦了解拖地有多麼可怕,我就開始對清潔地板產生了一股熱情,」韋斯特說:「我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並不需要改良版的拖把。相反的,消費者需要的是能夠完全取代拖把的替代品。拖把是一種沒指望的技術。」
很不幸,Continuum的這一組設計師也想不出更理想的清潔方法。這看起來好像一項不可能的任務。或許,清潔地板注定就得是一樁沒效率的苦工。
解決的辦法來自Continuum的另一組設計師,他們也進行了家庭訪查。某天,設計師看到一名老婦人在清理廚房地上的咖啡渣。老婦人先是拿掃帚很仔細的把渣渣掃進畚斗。但是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老婦人清掃完之後,把一張紙巾弄溼,然後在油氈布地板上擦拭,將最後的殘餘咖啡汙跡給清理乾淨。雖說Continuum清潔劑小組的每個成員都做過這個動作,但是老婦人手中那片髒紙巾,卻引導出一項啟示。
設計師在紙巾上,看到了可拋棄式清潔用具的可能性。「突然之間,我們明白需要做的是什麼了,」Continuum副總裁布區納(Don Buchner)說:「我們需要發明用後即丟的清潔用品。不用再洗拖把頭了,不用再彎腰窩在浴缸邊了,不會再有一桶一桶的髒水了。那才是我們的大點子。」
幾週後,這個啟示化身為他們的第一件地板清潔產品原型。它的構造很簡單,一條細長的塑膠桿連著一片長方形的魔鬼沾,魔鬼沾上面再黏著一片用後即丟的靜電除塵紙。魔鬼沾的內部安裝了一個噴霧機械裝置,讓使用者在擦拭汙跡前,可以先噴灑微量清潔劑,把乾的除塵紙變成溼拖巾。(清潔劑多半是不需要的,但是聞起來很香,消費者喜歡。)
「當你事後回想,覺得道理明明白白時,你就知道這個點子很有希望,」韋斯特說:「如果你可以把髒汙抹掉,為什麼要去拍濺汙水?還有,為什麼要費力去清潔拖把表面?為什麼不把它丟掉就算了,就像用過的紙巾?」
然而,寶鹼公司並不喜歡這個想法。寶鹼靠著販賣拖把和清潔劑,開發出十億美元的市場。他們可不想用未經測試的清潔用品,來取代現成的買賣。更糟的是,最早的焦點團體測試,反而加深了他們的疑慮。當寶鹼公司用說明書和插圖,展示這項新的清潔裝置時,大部分受測者都不接受這種想法。他們不想把拖把丟掉,或是不願依賴一種看起來只不過是「一片溼拖巾黏在一根棍子上」的新產品。他們不喜歡擦後就丟的這種想法,也不明白那些髒東西為什麼會黏到那塊溼拖巾上。於是這個想法就被擱置了;寶鹼公司不願意把市場賭在一種沒人想用的全新產品上。
但是Continuum公司的設計團隊不死心,他們深信自己發現了未來的拖把。苦苦懇求了一年後,總算說服寶鹼公司,讓他們對另一個焦點團體展示原型產品。這次,消費者並不是靠著閱讀說明書來了解新產品,而是能夠親自試用這件塑膠粗製的「實驗模型」。結果,這個原型產品令一切為之改觀:在真正的地板上試用過後,消費者都讓這件清潔工具給迷住了。結果,這件產品在焦點團體獲得的分數之高,超過寶鹼有史以來測試過的所有清潔用品。
「它的成績好得破表,」布區納說:「當它還只是一個想法時,消費者對它表示厭惡,但現在卻巴不得能把它帶回家。」不只如此,寶鹼公司的測試也證明了,新產品清潔地板的功效勝過海綿拖把、布拖把、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拖把。根據寶鹼公司科學家的研究,這種「棍子上的溼拖巾」是有史以來最有效率的地板清潔器。
1997年,也就是韋斯特團隊拍攝拖地錄影帶之後將近三年,寶鹼公司正式幫這項新產品申請美國專利。1999年初春,這項嶄新的清潔用具在全美各地的超級市場亮相,立刻熱賣:到了那年年底,銷售金額已經突破五億美元。無數種仿製品以及副產品相繼登場,但是原產品持續主宰後拖把時代的市場,占據有史以來最大比例的超市售貨走道。它的芳名就是Swiffer。
創意是如何發生的?
Swiffer的發明是一則創意故事。這則故事是關於一群設計師在觀看某人清掃地板上的咖啡渣時,想出一種全新的清潔工具。在那一閃而過的思緒中,韋斯特與他的小組做到了「以不同的方式去思考一件我們天天都在做的事」。他們能夠看清世界的真相——充滿了冗長又乏味的家務事;然後設想,要是有一種更好用的拖把,這個世界將會是什麼樣子。這個洞見,永遠改變了地板的清潔方式。
本書要講的就是像這樣的洞見時刻是如何發生的。它是我們最重要的心智才能:去想像從未存在的事物的能力。我們把這種能力視為理所當然,但是我們的生活卻是由它所塑造。收音機播放著流行歌曲,你口袋裡裝著科技小產品,牆上掛著藝術品,以及窗台上安裝了冷暖氣機,浴室櫥櫃裡存放著藥妝品,還有你現在坐著閱讀這本書的椅子,在在都是這種能力的結晶。
然而,儘管我們身邊總是圍繞著各種人造品,創意的流程卻有一些極為神祕之處。譬如說,為什麼韋斯特在觀看婦女用紙巾擦地板時,會想到Swiffer的概念?畢竟他自己就做過無數次同樣的動作。「我無法解釋,為什麼這個點子會在那個時刻突然冒出來,」韋斯特說:「我太感恩了,不想多問。」
全然神祕的創意,它如何發生,甚至何時降臨,都是難以理解的。這意味著我們的創意突破,通常都伴隨著外力。事實上,直到啟蒙運動時代,想像力仍舊等同於更高級的能力——具有創造力,意味著能夠直通繆斯女神,讓創造之神發聲。由於人們無法了解創意,所以便假設他們最好的點子來自其他地方:想像力是從外面找來的!(畢竟,英文裡的靈感inspiration,也有吸入、吸氣之意。)
創造力的神祕難測,連科學家都要敬畏三分。研究神經反應時間或視覺機制是一回事,但是要怎樣測量創造力呢?由於這個主題的本質令人望而生畏,因此往往受到研究人員的忽略。最近有一項調查顯示,在1950到2000年間所發表的心理學論文當中,研究創造力流程的不到1%。
就連這項人類才能的演化,都令人困惑。大部分認知技巧都有詳盡的生物史背景,可以追蹤出它們的演化軌跡。但是創造力卻不行,人類的想像力並沒有明顯的先質。人腦皮質裡沒有所謂專事發明的神經元模組,甚至在其他靈長動物身上,也找不到原始的創作衝動的證據。猴子不畫畫,黑猩猩不寫詩;而曾經展現出基本解題能力的,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動物,例如新喀里多尼亞烏鴉。換句話說,創造力的誕生就像洞見的產生,不知打哪兒來。
然而,這並不表示我們沒有辦法很嚴謹的研究想像力。除非我們了解產生新想法的整套心智過程,我們將無法了解,為什麼人類會這麼特別。也因此,本書一開頭就要先讓大家回歸想像力源起的物質基礎:頭顱內重量不過1.4公斤的組織。
心理學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經把創造力流程,描述成「一大鍋沸騰的點子,裡頭所有東西都在狂亂嘶吼與跳動。」現在,我們總算能首次看到這個大鍋子,看到這個巨大的帶電細胞網路。正是這些腦細胞網路,也就是神經元網路,讓我們得以在舊點子之間,形成新連結。我們能替腦部斷層掃瞄儀所顯示的思想活動,拍攝快照,並且在神經元快要得出某個答案時,測量它們的興奮程度。想像力或許看起來有如神奇的魔術——新點子就這麼憑空出現;但是,我們現在已經開始了解這場魔術背後的手法了。
創造力牽涉到好幾種流程
從這個新觀點,第一個需要釐清的是:創造力的標準定義完全錯誤。自從古希臘以來,人們就假設創造力與其他認知能力是分開的。但是最新科學研究顯示,這個假設是錯的。剛剛相反,創造力是一個概括名詞,包括許多種不同的思想流程。
就拿發明Swiffer的創意方法為例。首先,是人類學家階段,是那為時九個月的細心觀察與冗長錄影。雖然這個階段並沒有產生任何新點子,但是它在創意流程裡扮演了一個關鍵角色,因為它讓設計小組更了解問題所在。這個階段的重點在於清除心裡的舊點子。然後,當韋斯特看到老婦人在擦拭咖啡渣時,就產生了那個電光石火般的洞見時刻,那個在片刻間現身的創意突破。此後,工程師與設計師還得花好幾年工夫,精研該項設計,讓噴頭與靜電除塵紙盡善盡美。「冒出新點子只是流程的開端,」韋斯特說:「當你想讓點子成真時,最艱難的工作總是在後頭。」
重點在於,Swiffer的創意流程涉及多種形式的創造力。這正是證明「現代科學研究方法和工具威力十足」的地方,因為現代科學讓我們得以見識到,這些不同形式的創造力必須依靠不同的腦部活動。想像力是從某些隱喻(它們屬於諸神的財產),轉變為某種特定的大腦皮質顫動。
此外,這種科學新知識還真是滿管用的,因為我們終於了解創造力是什麼了,我們可以開始幫它分類,描繪在不同情境下,最理想的心智策略是什麼。譬如,某些想像力最好是在擁擠的咖啡廳裡,一邊品嘗卡布其諾,一邊進行;有些則是獨自在沙發上喝杯冰啤酒,會有幫助。有時候,我們需要拋開一切,放手讓自己即興演出;有時候,我們很需要其他人的智慧相助。一旦我們知道創造力如何運作,我們就能讓它為我們工作。
但是,我們也才剛開始破解想像力的結構而已,不表示我們就能揭開它的核心祕密。事實上,這正是創造力這個題材最有意思的地方:它需要從多重觀點來描述。畢竟,每一顆腦袋都有它自己的背景和文化,所以我們需要將心理學與社會學混合進來,將外界與內心世界融合起來。這也是為什麼,雖然想像力始於神經元的顫動,但是它也會利用周遭環境的影響力。譬如,為何有些城市會成為發明中心?哪一種教學技巧更能夠增加學子的創造力?網路真的會讓人變得更有想像力、或更無想像力嗎?在這本書中,我們將尋找證據來證明,一些看似無關的因素,例如牆壁的顏色、或是洗手間的位置,也能對製造創意,產生重大衝擊。
不只如此,由於創新行為通常是一個合作的過程(我們都會受到他人的啟發),因此學習用正確的方式來合作,也是非常關鍵的。
本書前半部的焦點放在個人的創意,但是後半部則在證明,當人們聚集在辦公室走廊或是城市街頭,相互交流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感謝一些迷人的新研究(例如分析幾千場百老匯歌劇背後的合作關係),讓我們開始理解,為何有些團隊和企業就是比較具有創造力。他們的成就並非偶然。
請隨我去捕捉想像力
有史以來,人們大都相信,想像力原本就是不可捉摸的,是一個無法理解的生物天分。也因此,我們對於創意是什麼,以及它從哪裡來,老是懷抱著一堆迷思。這些迷思不只會誤導人,還會妨礙想像力的發揮。除了尋找精緻的實驗以及科學研究之外,我們還將檢視真實世界裡的創意經驗。我們將會談到巴布狄倫寫歌的方法,以及詩人的用藥習慣。我們會花一些時間去拜訪一名有著化學家思維的酒保,以及一位發明衝浪新動作的自閉症衝浪手。我們會去參觀一個似乎能解決任何問題的網站,而且我們還會到皮克斯工作室的幕後去瞧一瞧。我們會觀賞馬友友的即興表演;我們也會去發掘,能持續創新的企業究竟有什麼法寶。
本書這趟旅程的重點在於,我們要摧毀那一層層誤導人的迷思——它們讓神經細胞與交響樂作品脫鉤,也讓大腦皮質迴路與成功的產品搭不上線。創造力不應該被視為超凡脫俗的事物,不應該被奉為藝術家、發明家才會有的思考過程。畢竟,在人類心智的操作系統裡,原本就具有創造的衝動,它們內建在神經系統最基礎的程式碼中。任何時候,人腦都可能自動形成新的聯想,不斷將一個例行的x,連上一個意外的y。本書就是要探討這種情況如何發生。這是一則我們如何發揮想像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