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劇的一集裡，到底多說了什麼？●
◎《冰上悍將》第三集說了一個故事，完整的。
冰上曲棍球是一個強悍的世界，一個男人彼此衝撞的世界。
《冰上悍將》，在寫男人在脆弱與強悍之間擺盪的故事。
一個‘很傳統的貞節烈女’OL亞樹跟強悍冷酷的冰棍球隊長里中晴春，有一個愛情合約，就是在女生舊男友回來前他們交往，就如同球賽一般，只是個game，…“maybe”(晴春的口頭禪)，反正，春天(晴春)跟秋天(亞樹)本來就不是相連的季節，“maybe”...。
劇本是野島伸司寫的。他是八○年代至九○年代中日本最紅的編劇之一。其實他的作品很多還挺灑狗血的，真正好的作品並不算太多，但他選擇的題材總能有話題性。同樣是愛情合約，日劇《冰上悍將》跟台劇《愛情合約》，到底有什麼不同？最基本上，影像的剪接與節奏是一般觀眾也看得出來的明顯差異。《冰上悍將》已經將第一球打進了球門，而《愛情合約》則在做月球漫步…
雖然題材有差異，不過我想說的是台劇的節奏，真的太慢了…
以《冰上悍將》第三集而言，很好做個說明。因為在日劇12集裡，第三集就是個小完結篇，也就是“起”已經結束了。這一集，講得是：冷酷與體貼。有一個事件造成大家的衝突，是隊上最崇拜晴春的年輕球員真琴要被解雇了。所有的人都聲援想請教練留下他，而只有晴春反對。晴春因為他的冷酷無情而跟隊員決裂。
《以下如看過此劇的則可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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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事件，然後由各人的反應，來讓觀眾了解角色們不同的個性。首先在第三集起頭，女主角的女性友人就跟她說，或許晴春就像冰塊一樣是個冷酷的人，這是根據前二集的劇情鋪陳下所做的小結論。(特寫杯中的冰塊。)
隊上的衝突發生，晴春的反應使得他被孤立。之後晴春跟他的摯友大和在居所聊天，大和對於自己欺騙(假裝自己是有錢人)了喜歡的女生感到心煩，他覺得自己說謊是因為不想讓對方難過哭泣─因為體貼也是很重要。晴春顯然不同意，硬把他拉出門跟也住在隔隔壁的亞樹(她是大和交往對象的好友同事)碰頭，三人往pub移動。
在pub裡，三個人又碰上也恰好來到的隊友，大家對晴春不滿，但晴春狠狠揍了真琴，捉住衣領威脅地問他：『我跟他們(指敵隊球員)誰比較可怕？！』這是個結局的伏筆之一。
然後亞樹追著晴春出了pub。第一個高潮衝突結束。
當然在其中還穿插了新教練兵頭跟晴春的對話，兵頭告訴晴春安西(舊)教練沒有讓晴春發揮他一項難得的才能(一個問號)，因為安西嫉妒怕晴春超越他。晴春回答：我從沒想超越他！
之後的小段落(大概是如下吧…)：
1.兵頭教練跟安西前教練的妻子的對談，由中可知他們以前有所連結。
2.亞樹跟大和的對話，大和談起了高中時期晴春因為對隊員訓練太嚴苛導致有人送醫並被全隊排斥的事。亞樹並且跟大和提及希望他能改變她女性友人只愛有錢人的價值觀。大和且提到自己其實討厭打冰棍球。
3.晴春去看安西教練的妻子，師母跟他說其實新教練跟晴春很像，因為討厭自己的人通常也討厭跟自己相像的人，晴春不以為然。
4.大和跟喜歡的女生告白想認真交往，但還是沒說出真相。
5.亞樹跟晴春在亞樹家中談起高中的事，她覺得晴春讓自己被孤立並沒好處，晴春表達了他的價值觀：他討厭胡混度日說著“只要活得像自己”而不想拿第一名的人，如果要活得像自己至少也要盡最大的努力抱著絕不死心的不放棄向目標前進。(穿插其他隊友去pub放鬆喝酒的情形)
6.女主角在等舊男友的橋上，晴春壓低聲音假裝她男友，她嚇到了。她之後卻跟好友說：她當時好奇怪，反而鬆了一口氣。
好。到了比賽前一天，晴春照常最早去練習，女生也到了練習場。晴春快步快要轉進球員室，然後又急收腳停在門口背對著裡面。女主角好奇往裡看，看見年輕球員在哭，哭得很淒慘。然後，手的特寫，女主角伸手拉住晴春的手，晴春握住了。
這裡很重要。這就是描寫的功力所在。女主角了解了晴春內心裡其實也有的柔軟，所以她才伸出了手，而晴春反握了，顯示了他覺得被了解了。(人家日本編劇是這樣在描寫情緒的。)
好。接下來到了比賽前。晴春叫大家集合，但隊員因不滿而不甩，並且推了友則當新隊長，晴春一副“無所謂”出了球員室。真琴卻發飆了，他情緒爆發說著只有教練跟老大(晴春)看出了他的膽怯，每次當對手像推土機一樣衝過來時他都嚇得半死，你們其他人知道什麼？！
大家有了新的了解，也決定要幫助年輕球員助攻成功，因為這是教練開下的留隊條件。
真琴在場上無法克服恐懼的混亂心情而被撞倒，敵隊還撂狠話要他別擋路。此時他想起了在酒館被老大狠揍時老大說的話，他決定豁出去！
『廢話！當然是老大比較可怕！』然後他擋下球傳給老大。
之後，慢動作跟主題曲又來了，這是每集都會有的，是最高潮的起頭。加油聲沒了，有的只是球員所發出的聲音，這樣很方便觀眾閱讀，告訴你這是要最被注意的喔！感動你的部份要來囉！
接下來是教練的鏡頭。『讓我看看吧！看看安西所沒有讓你發揮的才能！』
然後是承接了真琴的球，絕不想讓這球浪費掉的攻門。突破、穿梭、周旋。
『讓我看看你那活動自如柔軟的腳踝！』
慢動作的腳踝特寫，滑在寂靜的冰上劃出優美的弧線。
然後晴春把球再傳出去，真琴奮力衝撞在擋下球傳給晴春。敵人抄截，在千鈞一髮中，晴春擋下了球，微微笑了。
慢動作攻門成功，比賽獲勝。
回到球員室，晴春把賽球貼上隊標給了真琴，高興地跟大和拖起年輕球員打鬧。
最末尾還要有餘韻的談情尾戲。晴春在賽場清潔車上吃著棒棒糖。亞樹問：『你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防禦動作，那你猜猜我在想什麼？』兩人對視。晴春說：『今晚我不想一個人獨處。』
『晴春這樣想..』亞樹說。
『亞樹這樣想..』晴春說。
(兩人同時說出。)
『maybe..』
『maybe..』
(兩人同時說出。)
揣測試探的小張力。
晴春笑道：『幹嘛學我講話？』
張力小小鬆弛，但你知道會在後面幾集延續。
然後晴春偷開著那車載著亞樹在賽場上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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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衝突，會在結束前累積，然後化解。
那些衝突都以不同的情況表達，那就是層次性。比如說何謂“冷酷”？每個人的視角不同，劇本在講晴春的冷酷其實是一種體貼，它其實不是直直地講，它像冰上曲棍球一樣，那顆球跟很多球員的接觸碰撞，直到攻門那一刻才知道得分與否。每一個接觸碰撞都產生火花與所要的對比，明快的節奏，使得每一個小段落都沒浪費掉，都是有意義的助攻。
裡頭的對話很多很有意思也很有創意也都是重要的伏筆，我當然沒辦法一一轉述，在此只是挑出主結構做說明。此劇對白非常多且明快，你來我往地，節奏就像球賽本身一樣快速，可是又很好閱讀，應該歸功它們的剪接很自然成熟，每個鏡頭都能帶觀眾馬上進入狀況。
臺劇除了對白的問題之外，很嚴重的就是節奏的問題。日劇的節奏，可以一集抵掉臺灣偶像劇的三集。為什麼節奏可以那麼快又容易看？又得回到劇本本身。因為日劇的劇本很紮實，設問又設得好，答案又很有層次，角色的設定也立體…所以當然就不必在那拖泥帶水地搬些有的沒的。
第三集的那些小段落，也會在往後一直往上加深層次，或得到解答，鋪線得很早。
以第三集來說。此集的設問是：『晴春到底是不是一個冷酷的人？』
然後每個角色都對比地提供解答。劇本要表達一個概念，用得是一次比一次層次更高的答案，然後所有人際的誤解與衝撞，會精準地融入在賽場上加以解決。最後的比賽會跟整個情節充分自然結合、對照，然後觀眾的情緒會在球場上充分得到宣洩。然後球賽完的那場戲，又會以之前的球賽來做隱喻。就好像我們看完足球賽會再討論誰簡直是復仇小王子…等。日劇劇本不只紮實，它還很符合觀眾的心理需求，不只有情節，而是又有隱喻，因此才得以顯出詩意。
是不是很爽快？！
當然是！
難閱讀嗎？一點都不會！通俗的很咧！
距離上一個野島伸司真正感動我的劇本《壯志驕陽》，大概有十年了。而木村拓哉距離上一個感動我的角色(取手)，也有十年了。他一直有一種表演慣性不易改掉，雖然有明星魅力，可是身為演員的實力倒真差了草剪剛一大截。不過他這次的強悍演出倒往前跨了一大步。
《冰上悍將》的導演跟剪接真精準，尤其是在賽場上的部份，冰冷潔淨的水藍色調跟節奏非常充份地展現了這運動的力與美。而這第三集其實就是一個很完整的故事，它一集真的可以抵臺灣偶像劇的三至十集，不只是節奏，還包括它想講的概念。
臺灣偶像劇的問題在於，它如果想通俗通常就顯得哈拉不停，然後就膚淺掉了；
它如果想表達它有點內涵，通常就不好閱讀得有些矯揉造作，然後就乏味掉了。
難道我們不能既通俗又好閱讀可是又不要那麼膚淺嗎？？？
劇本的節奏，野島伸司在為我們示範，什麼是劇本的節奏。
節奏與對白決定了劇本的風格，這才叫劇作家。裡頭的主角的名字，亞樹、晴春及夏川(亞樹前男友)是隱喻，口頭禪maybe當然是關鍵字、男女主角的穿著顏色、甚至於每一場戲的道具及攝影的色調，都沒有白白晃一下的那種隨便浪費或塞一下篇幅。他的劇本展現積極的結構與節奏。
當野島定名(男女主角的名字、劇名)或寫第一集的每一句對白時，他已經完整地想到整齣戲的編排與節奏感了，冰棍球與愛情是交織在同一件衣服上，而不是在身上套二件衣服般，得脫了外面的那件再看裡頭的那件。
譬如講晴春母親那集，當母親與亞樹在看台上看練習時，晴春母親提出了難出口的要求，被冰上冰刀磨擦地面的刺耳聲掩蓋了，既留下問號也有隱喻。亞樹送的橘色的燈，也是隱喻，這些小道具也要考慮進去的；亞樹會受傷在眼皮，在前面也是一直鋪排的。講大和的那集，開頭大和在車上不適，晴春告訴亞樹是因為“走錯路”，這走錯路也點出了後續，也就是說大和的贖罪之路也走錯了。
而此劇中的不管愛情或球隊的人際關係，其實都在借用球賽的重設防線與看穿防 禦這回事。
反正，臺劇缺乏隱喻這回事，讓敘事膚淺而乏味。
那麼再來談談《水男孩》跟《orange days》。
◎《水男孩》示範什麼叫做“漫畫式的喜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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