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去金馬國際影展看了一部韓國片「薄荷糖」（Peppermint Candy）。一開始被韓國片那種稍嫌誇張甚至略帶矯情的表演方式給搞的索然無味而呈現昏昏欲睡的狀態，不過根據多年來征戰大小影展的經驗，通常最後激起你滿滿的感動和無以言喻的想像都是從一個匪夷所思以及大異於一般觀影經驗的序幕所開始的。隨著故事的發展，我的心情果然也和主角一樣經歷了種種高低起伏以及延伸出更多的想法。
1999年的秋天，生意失敗、妻離子散的落魄男子金永和回到20年前和過往同事一起郊遊的河岸，昔日對人生充滿了希望而蓄勢待發的青年，今日因為人生的種種挫折而顯得蒼老而狼狽。河畔鐵橋上的火車轟隆隆的迎面而來，兩眼佈滿血絲，恨意／死意甚堅的他揮舞雙臂對著疾駛而來的火車高聲大喊：「我要回到過去！」於是導演讓時間倒轉，影片帶著我們隨著火車倒退的軌跡回到1994、1987、1984、1979…男主角那些流逝的人生片段回光返照的再次重現。
末了，輕快而帶著一點詭異的音樂隨著影片的落幕而緩緩揚起，我坐在電影院裡舒適的椅子上陷入了思考的迷團。對於主角來說，「千金難買早知道」應該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刻包含在無數悔恨中所唯一能想到的念頭，但是一連串的因緣際會塑造了他的個性也決定了他今日只有徒呼負負的局面。
影片中男主角和每次都寄一顆薄荷糖給他的初戀女友因誤會而分離，最後卻在加護病房裡見到因病失去意識卻為他流下眼淚的她；在感情中被當成替代品現今已離婚的妻子當初深愛著他，卻因為他的冷漠和忽視而過著無奈的生活直到離開了他；偶然遇到過去當警察時毒打過的嫌犯而勾起了他腦海中殘暴的逼供畫面，也因為對人性的扭曲而使得他的個性轉趨陰沈；當兵時因為奉令鎮壓學運而誤殺了女學生，令他驚慌不堪的悲劇在他的心裡產生了永久的創傷；妻子不耐枯燥的婚姻生活而與汽車教練發生肉體關係，他氣急敗壞的捉姦在床後也與女秘書持續著肉欲的糾纏；與因為辦案而邂逅的女子一夜溫存，卻因為熟悉的身影讓他憶及初戀女友而嚎啕大哭…。
如果對照影片裡男主角在死前希望能夠回到過去的心境，倘若真能成功，他一定會力圖振作改變他的生命讓這些傷心事不再發生。然而影片以一連串詭譎的方式呈現男主角在感情、工作與心理轉變上的生命片段，表面上看似雜亂無章脈絡上卻絲絲相扣，導演透過各種蛛絲馬跡的鋪陳與暗示似乎都在傳達著命運的必然與無奈。
我們會有回到過去的念頭絕大部分是對過去存有遺憾想要彌補，或是重新改變過去所作錯的事情，當然，「薄荷糖」裡的金永和沒有機會再去思考或體驗回到過去會有什麼改變，然而我們卻有這個機會想一想這個每個人都不免想上一想的千古大哉問。
暫時先撇開回到過去事實上是不可能的這一回事，留下一點讓我們可以胡思亂想的餘地，那麼，我願意回到過去嗎，或者這樣說，我回到過去會怎麼做呢。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回到過去的一個前提就是我要擁有對過去明確的記憶，對即將發生的事能決定要不要再做一次，也就是對過去發生過的事情記的一清二楚而不是像喝了孟婆湯一樣重來一次，否則我怎麼知道此刻的我現在不是正在重來一次的狀態。繼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果時光真能夠重來一次，主角一定想要重新選擇他的生活，就像我也想重新選擇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一樣，而且我有自信我可以過的更好，絕不會重蹈覆轍。我這樣以為，時光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會避開那些曾經讓我心碎的畫面、我一定會選擇更有潛力的學系與工作、我一定會找一個更愛我與我更愛的人。總之，讓我重來一次的話，一切都將會不一樣。就像金永和所希望的那樣。
然而回到過去在某種程度正像「薄荷糖」裡所隱隱傳達出來的宿命觀點一樣，似乎得面對重來一次的輪迴而不能對人生有太大的改變。我在想如果真的回到了過去，走在校園中看到過去的女友該用什麼樣的心態面對她，我是會更珍惜與她相處的時光而更加善待她希望能使她改變心意，或是明知道最後終究是分手而用只是玩玩的心態在一起甚至是根本就不會讓這段戀情發生；如果我放棄了曾經選擇的道路而改走另一條路真的能過的更好更快樂嗎，就像如果我改學投資效益相對較高的理工法商而放棄兩袖清風的哲學思考，我對那一條曾經走過的路不會有留戀而影響到新選擇的路嗎，我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曾經／一定發生過的事呢，我發現最後我面對所有的決定很可能是寸步難行。
選擇一條曾經走過的路和選擇一條想要走的路竟是一樣的困難。
個性決定我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而選擇又會造成我們擁有什麼樣的個性，這原本就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套套邏輯。就算我們真回到了過去，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難道不會因為個性的關係使得新的選擇也不如想像中的順利。就像金永和對他生命裡的遭遇不滿一樣，一連串的失意讓他窮困潦倒淒寒落魄，這其中固然有外在的環境因素，然而他的個性亦使得他的遭遇每下愈況。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個性使他遇上這樣的遭遇，或者是使得這樣的遭遇以這樣的方式開場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而我們是不是也是一樣，我們的個性讓我們像主角一樣遇上了讓我們悲傷的遭遇，或者是當我們遇上了悲傷的遭遇時我們的個性使得這種遭遇更加的悲傷。
影片的結尾與開頭有著同樣的場景，年輕時的金永和從未到過那座鐵橋卻對那裡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導演在這裡玩弄了一個心理學的小小戲法，我們經常有著和主角一樣到了某種情境時第六感模糊的告訴我們即將要發生的事或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也許這些第六感隱隱的暗示著我們，我們的確是回到了過去但卻再一次的經歷了同樣的事。原來個性造成的宿命是怎麼也逃不掉的，而且人性是不可信賴的，真能回到過去的話不但很可能改變不了現實，反而會成為一種逃避的藉口。人並不會因為可以回到過去而積極努力，反而會因為有了法外開恩的例子而更加的墮落，「既然可以回到過去一次，沒有理由不能再回去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仍然只是像薛西弗斯（Sisyphis）一樣推動著不斷回到原點的石頭，一再地重複徒勞無功又毫無希望的歷程。回到過去這件事，即便只是動個念頭，對主角和我來說，竟成為了墮入輪迴的陷阱與懲罰，永遠得不到救贖。
電影資料可參考
http://www.goldenhorse.org.tw/golden/?op=movie&id=91
http://movies.86114.com/film_detail.asp?filmid=7840&mod=1
http://ent.163.com/edit/021014/021014_137186.html
揚宜92.1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