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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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熟，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齊物論〉第八段）

 

莊子或他的代言人王倪在盛論知「道」（無知之知）與知物（有知之知）的分別與一般人非常容易產生的混淆之後，終於針對當初齧缺無論怎麼問他有關「道」的問題，他都一概用「我怎麼知道？」來回答的疑惑，提出他的結論性解答。

王倪說：「根據我以上的分析，我認為：落到現象界或每個人有限的經驗層次，用人為約定的概念語言去論定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是完全無效的，只會落得各說各話的紛紜錯亂罷了！我又怎麼知道誰說的對誰說的錯呢？」

但齧缺對王倪的回答顯然是不滿意的，因為他認為王倪沒有體察到他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的動機，原來是深深藏在內心底層的存在憂懼呀！於是他終於以表白這憂懼來反擊齧缺：「你也許是命好，生活一帆風順，所以不了解生命無常，不了解庶民心中深沉的不安全感。但我相信一位有道之士應該是了解的罷！」

其實王倪（或者說莊子）怎麼會不了解這一份生命的實存憂患呢？須知整個道家思潮的興起，就正是為了要消解這生命的負累、無常的不安呀！王倪其實只是太了解一般人都誤從形軀肉身的有限層次去求解答，不知在這裏是永遠找不到答案的；得改從心靈的無限層次去反求諸己，才可能有徹底的解答。換言之，問題核心不在形軀會不會死？（當然一定會死，想從這裏找永恆不死的答案是絕不可能的。）而在心靈怕不怕死？而有道之士之所以有道，正在於他深知形軀雖有限，心靈卻無限，只要不誤執形軀為我，心靈真我本來就永遠不死，常在自由悅樂之中。又怎麼會怕死呢？他事實上早已做好準備，不管死神什麼時候來臨，他都欣然隨緣而化了！王倪於是用詳細描寫至人的自由心境來解齧缺之惑：

「其實對有道之士而言，根本沒有不安全感或實存憂患這個問題。他的心境常在自由之中，不受任何環境變遷的影響。就算火山爆發，湖海燒乾，都不會熱到他；或者溫度遽降，江河結冰，也不會冷到他；乃至天崩地裂，海嘯洶湧，也不會讓他驚恐。修行到像他這種境界，可以說已經能夠超脫一切局限，而自由遨遊於宇宙之中了！連死亡都不足以動搖他的心志，更何况是生活中一些小小的挫折呢！」

當然，以上這一段回答用的是象徵的文學手法，並不是說至人有大神通，在巨大災變中仍能免於難；而是說他心靈的自覺、自由、自信，足以讓他無所掛礙、無所畏懼，遂能無入而不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