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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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應帝王〉第一段）

　

本專欄疏解《莊子》內七篇之義理，終於來到最後一篇〈應帝王〉了！

「應帝王」是什麼意思？「帝王」者，人間秩序或體制運作之主也。「應帝王」者，應機而出，姑且扮演人間秩序之主也。其中之眼，當然在「應」字。意思乃是：即使你在社會上飛黃騰達，作到政治上的最高領袖（其他層次或領域的領袖如部長、企業家等更不在話下），都要謹記：我本身只是一個人，帝王只是順應時勢，暫時作的角色扮演，時候一到，我就欣然下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而且不只到下台時才如此瀟灑，即使在日理萬機的時候，我也清楚知道我與萬民平等，同樣是人。我所做的純然是符應人民的普遍人性去為他們服務，而不是我有什麼自家的理想、主義要憑空強加在人民頭上。像這樣始終都只是以一個人的本分去扮演任何角色的人，才是真人，也才會是明君。〈應帝王〉一篇可算是莊子的政治哲學罷！但依然須以真人為本。

〈應帝王〉的第一段，就首先藉有虞氏與泰氏兩代君王的對比，點出這即明君即真人的型範：

有一天，齧缺去跟王倪求教，結果他連問四個問題，王倪都回答說不知道。齧缺卻沒有失望，反而因此領悟到一切人生問題的答案都在每個人自己身上，那能去問別人呢？（王倪回答不知道，就是要指醒他不假外求呀！）齧缺因此高興得手舞足蹈地去和蒲衣子分享他的喜悅。蒲衣子說：你現在明白為什麼虞舜比不上太昊了罷！就因為虞舜為君，雖然已遠高於一般帝王，但心中還不免始終存了個順人性以愛人民的想法（藏仁以要人）。這寬鬆點講也算是得人民愛戴的仁君了！但就差在他認識到的仁或人性，仍只是個刻板的概念與意識型態，對實存的、活活潑潑的人性而言，嚴格說還不免異化而有假（非人）。至於太昊呢！卻是始終都不離真實存在的人生與對人間事的靈活感應。你看他每天的行往坐卧，或睡或醒，都是那麼自然從容不做作；當和馬相處他就覺得自己是馬，與牛相處就覺得自己是牛，總之是時時刻刻都感應他的存在情境，與情境中的人事物冥合無間，渾成一體。因此他對情境的了解是如實不隔的，他的生命狀態（德）是完全沒有異化變假的。他始終都是個真人，所以也從來不會以非人的概括律法去規範人民，傷害人民的生命。

像這樣始終不離人性，能以心印心，與時俱化的領導者，不論是高到總統還是低到科長，都才是真實與人民一同呼吸的好領導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