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上帝給人的一道難題。青春男女,不到二十歲就能求愛。可是人往往要到四十開外,才開始弄得清楚自己。那麼,人要有一個不後悔的選擇談何容易?情投意合、白頭偕老的愛情,如何是在一個初萌愛意的年紀中能想明白的?還不成熟的自我,卻盼望成熟的永恆之愛,這怎麼可能?
討論愛情的忠貞與背叛,在這快速變動的時代中似乎變得遙遠、過時。然而現代人和古人的心一樣,終究還是要尋找棲息。人入中年更是如此,因為人生重重的奮鬥已經告一個段落,對未來的幻想少了,但對過去那些無法實現的憾恨,卻無聲無息滋長的到處都是。逐漸灰冷的婚姻,日益不安的陰影,始終糾結在心底,時隱時現。想要逃離、想要改變的呼聲愈來愈大。屬於自己的愛情到底在哪裡?愛情是這樣黯淡的嗎?慌亂的心事會對另一半吐露嗎?能嗎?另一半懂嗎?這部電影就發生在這樣的人生階段。
年邁的芬琪卡不願葬入亡夫預備的墓地,立了遺囑要將骨灰灑落橋下。這時候,子女才從母親一生珍藏的照片與日記中知道一段愛情。
芬琪卡,從義大利遠嫁到美國,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位盡責母親。慢慢的,孩子大了,農場也清閒了。但是,日復一日呆板的生活,並非少女時的夢想。活到這個年紀,一切像是想通了,卻也都結束了。除了繼續下去還能怎樣?這時,一位浪跡天涯的攝影師忽然出現,彷彿是特地為了安慰她而來。他是若柏。芬琪卡和他相會的四天,成了相守的一生。
若柏也愛上了她,希望兩人私奔。但是,到了真要拋家棄子而去的前一刻,芬琪卡退縮了。她說:「我反覆思索,都覺得不應該和你走。因為家人會受不了閒言閒語,丈夫會受不了打擊。他沒有做錯事,他這輩子從沒傷過任何人。他家這個農場已有百年,到別處他無法過活。女兒才十六歲,才剛要開始了解感情的奧妙。她會愛上某個人,學著去建立她的婚姻生活。如果我走了,這對她意味著什麼?你要知道啊:從離開這裡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會改變。不論我們走得多遠,我都會牽掛這裡。以後我們共處的分分秒秒,我都無法忘懷這個被我遺棄的家。我會開始怪自己,怪自己因為愛你而傷痛。到頭來,連這美麗的四天也會變得齷齪,變得完全是場錯誤。」
這真是偉大的愛。她從對若柏的愛,顧念到自己對丈夫與子女的愛。這份愛,與她對若柏的愛,同樣在她心中,同樣的強烈。如果這四天的纏綿是愛,那麼過去二十年她與家人的朝夕相處晨昏關照算是什麼?這二十年如果全是不快樂,那許多讓她懷念的回憶又是什麼?離家這一步如果踏出去,多年來人生的委屈紓解了,但是對家人的虧欠呢?怎麼面對?
然而,浮生中這錯過就難再得的愛呢?若柏問她:「你以為我們的事很平常嗎?我們對彼此的感受很平常嗎?這樣親近而不可分的感受,有人追尋終生都求不到,還有人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而你現在卻說,放棄我們的愛才對。」
芬琪卡陷入掙扎:真的要放棄這一切嗎?丈夫不是無情,只是遲鈍。無辜的兒女不應該受傷害。但是自己呢?這寂寥難以平復的心呢?誰來擁抱我?一生所求的,年少多少日子幻想的,就是這樣無暇的愛。和丈夫過了半生,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不了解我,無法給我我要的。此刻不走就再也走不掉,再也走不出這樣沒有趣味、也無人可以分享的孤零人生。我已經錯了一次,難道還要錯第二次?但,我真的能這樣無牽掛的走嗎?
「我們身不由己啊。你不了解,人們都不了解。當女人決定結婚生子時,生命中的某一方面開始了,而另一方面卻結束了。生活逐漸充斥瑣碎的事。我必須停下腳步,待在原地,好讓孩子能隨意的來去。而當他們離開後,生活就空了。我本來應該再度向前的,但我已經忘了如何前進。因為長久以來沒有人叫我動,而我自己也忘了要動。」芬琪卡難過的說:「我萬萬想不到,這樣的愛情會發生在我身上。我要保存這份愛,我要終生都能這樣愛你。若柏,如果我們一起離開,就會失掉這份愛。因為我無法抹煞過去的生活,然後重新再來一個。我只能試著在心靈深處,緊緊地守著你。你要幫我。」
因為對家人的愛,芬琪卡留下來,勇於承受自己生命的委屈。這樣的愛,從這四天之後,浸潤了她的一生,也讓她決定告知子女。這原是骨肉之親也不便言說的。她遺書上說:「寫這樣的信給兒女並不容易。我原可讓此事隨我長眠。但是我年紀愈大,就愈不怕。我越來越覺得,我必須讓你們知道,讓你們明瞭我這短短的一生。如果我愛的人都不了解我,而我就這樣離開塵世,那是多麼悲哀啊。母親總是愛子女的,這是天性。不知道兒女是否也能如此來愛父母?」就是這份真摰的勇氣,讓她當年邀請若柏共進晚餐,讓她在棄家前改變心意,讓她決定火化成灰與若柏廝守初遇的橋邊,也讓她對心愛的兒女傾吐自己珍藏的愛情。
那麼,若柏對她的愛呢?為什麼一個四海為家漂泊半生的人,會一夕間愛上一個僻在鄉間的女子?
冥冥之中,緣分似乎早已展開。年少時他旅經義大利的一個美麗村莊,一個事隔多年卻連車站、攤販、教堂歇坐的門階都還記憶猶新的丁點小鎮,竟然是芬琪卡的家鄉!當他訴說非洲的種種經歷時,芬琪卡非常的專注。那幾乎已不是聆聽,而是參與,參與到他生命中真正感動他的事了。然後是葉慈的詩,夜色中隨口的一段吟懷,竟也是共同喜愛的。貼在橋上的小字條,那上面的語言豈是出自輕薄者之手?這是多麼奇妙的緣分。
所以他對芬琪卡說,不要自欺,你絕不是腦筋淺薄的村姑。眼前這位女子,她敢從義大利遠嫁到愛荷華來,這和我敢於飄游四海有什麼兩樣?她能與他談攝影、談現實、談人生的惆悵,最後還將一串自幼就隨身的項鍊送給了他。於是,他愛她。為什麼愛?因為他感到生命有交疊,孤獨的藩籬融化了。這是奇特的女子,這是一生難遇的相知。正是這樣的際遇,讓他說出:「如此確定的愛,一生只有一回。」他久如止水的心所受到的震撼,正是「確定」二字。
這段感情中,芬琪卡留下來了。唐朝詩人張籍在【節婦吟】中也寫過一個相似的故事: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共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已經繫在心上的雙明珠,終究是解下來還。詩中的女子作了與芬琪卡相同的決定,這是選擇。不過,所有的外遇都不相同,情事的發展也不會一樣。如果說,芬琪卡的丈夫和孩子中途返家而目睹一切。如果說芬琪卡沒有養育孩子。如果說丈夫不是這等老實善良,而是個拈花惹草的痞子,或是個動輒拳腳相向的莽夫。如果說牽引兩人重返愛情的,只不過是一份激烈火爆卻又乍起乍滅的肉慾。如果說若柏對愛情的想望,是像歌劇《卡門》裡唱的「愛情如狂野的小鳥不受拘束」,那麼芬琪卡會作同樣的選擇嗎?應該作同樣的選擇嗎?兩個人的愛情又會走向哪裡?
如果有一天我們發現,年少的所愛難以遲暮偕行,那中年外遇裡忠貞與背叛的困境,該怎麼處理?熱烈的情,怎麼樣才不會走向毀滅性的悲劇,而保全住一份愛?我想,就是真摯的情感與沒有失卻的理性吧。對此,芬琪卡和若柏以他們今生的遺憾作出了示現。
【影片資料】
英文片名 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出品年代 1995年
導演 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
原著 羅伯‧詹姆士‧華勒(Robert James Waller)
劇本 理查‧拉格文尼斯Richard LaGravenese
主要角色 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 飾芬琪卡Francesca Johnson飾攝影師若柏Robert Kincaid
時代背景 1965年秋‧美國愛荷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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