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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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考上大學的暑假，我平生第一次去日本、平生第一次出國。那時跟著表姐到處逛，常常待在她住的橫濱，這日本首批向西方開放的港都氣度開闊，海灣大橋上Sky Walk的漫步經驗讓我見識現代化國家的硬體建設，全白的流線型橋身，上下兩層高速公路車龍來去，船隻從橋下通過時桅杆彷彿近得欺身。去山下公園，臨海的一排長椅上坐了一對對親密的情侶，女孩們莫不打扮得柔媚可愛，我卻穿著牛仔褲、頂著素淨的臉，形單影隻坐在最靠邊的一張椅上讓表姐拍照。公園的另一側是中華街，台灣留學生團體組織了國慶日遊行，表姐忙準備考試，把我託給同學一起參加，隊伍從關帝廟出發，我手裡搖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跟著大家在大街小巷唱歌、喊口號，很多人跑出來揮手打招呼，到了好晚才散去。

十八歲的我，不明白愛情，也不明白鄉愁，許多年匆匆過去，才漸漸理解這人生的味道。日本成為我探看世界的第一扇窗戶，當年的自己知道有朝一日會長大，卻怎麼料得到，有一天也成了海外台灣人，而且和互許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再訪橫濱？

在日本的最後一天，我們來到了橫濱。山下公園小徑上的銀杏樹掉了一地艷黃色葉片，帥哥J和我散著步，遠眺橫濱灣的大郵輪小帆船，橫濱塔燈光閃閃爍爍，長椅還在，J緊緊攬著我的肩拍合照。往外走，一家洲際旅館門口美國星條旗飄揚，竟還有加拿大楓葉旗，緊鄰的公寓建築下是停放自行車的雙層機械停車格，真是寸土寸金啊！中華街的入口和北美的中國城一樣建起牌樓，「揚州飯店」、「金龍飯店」、「天賜百福」的招牌上也是漂亮的書法漢字，步道卻清潔有序多了，我們看著玻璃櫥窗裡展示的食物，為了那超大尺寸的包子驚奇不已。最後到了關帝廟，香爐前有人正持香拜拜呢，我站在門匾下，像是見到了當年在長長階梯上等著集合、懵懂的自己，心情激動極了。

「請你假想一位訪日的旅客。她看過了許多佛寺和神社，跟著朋友到橫濱中華街吃晚餐，路上她們停住看關帝廟。那生動的顏色、華麗的裝飾在在與日本佛寺和神社的低調簡約形成強烈對比；神壇上的神像紅色的面孔、銳利的眼神也與她見過的日本佛像低垂的眼簾、沉靜的姿態大相逕庭。她問：『為什麼中國神明的形象是這樣？』」

人類學者John L. McCreery在一篇論文開宗明義問了這個問題，我們應該怎麼回答呢？他借助法國哲學家Claude Levi-Strauss和人類學大師Clifford Geertz的方法論，相信任何具體物象皆坐落於超凡的社會結構，同時必須置放於當地文化環境中深度敘述，因此認為關公的模樣反映了中國文化中佛、道、民間信仰的高低位階，和不可見的玉帝與面目猙獰的千里眼順風耳比起來，是一個人格化的權威，忠孝節義正直清廉，願意親近人們的感受。那麼，我想問McCreery，日本神社把神的外貌抽象化為神器，置放在不可入內的本殿，用距離製造崇敬感，又是為什麼呢？

走在凡事不再理所當然的異時空，每一個人都可能是那位滿腹困惑的旅客，也可能是那位尋找答案的學者。我想起書房裡擱著的畢業論文、田野調查筆記、以及架上永遠讀不完的講義期刊，不禁心虛起來。宗教對人們來說，到底是什麼樣意義的存在？鑽研這終極疑問要用上多長時間啊，如果訪問橫濱之於我代表了人生階段的改變，我盼望下一次來時，已經隱隱約約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