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一家人 黃昏時的樹影再長，也離不開樹的根；你無論走得多遠，也不會走出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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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下出現一片紅肉，我第一次在電視螢幕上看到它這樣裸露。那圓型隧道似乎永無止盡，鏡頭在彎彎曲曲中一小段一小段爬行。兩旁平滑的肉壁看來亮亮的，很漂亮。我們的鏡頭像坐在一輛飛車上，不斷地往前衝去。撞到肉壁時，醫師指揮的聲音響起：「向左！」或是「向右！」技術師依命令轉了彎，立刻我們就摸索出另一個光明的通道。

突然畫面黃了一部分。「啊！眼睛垢到屎了！」醫師驚呼。技術師忙著在鏡頭前噴水除障，之後我們又有一個清楚的視野。這段旅程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最後前方一大片黑暗。「大便壓鏡！」醫師無望地宣告。沒辦法，我們必須往回走了。

「一般正常人的大腸約有一百五十至一百六十公分長，依位置的不同，由左至右分別是盲腸、升結腸、肝曲部、棋結腸、脾曲部、降結腸：乙狀結腸以及直腸。大腸在人體的作用，主要是吸收水份、維他命以及電解質，另外還有儲存糞便的功能。」

看了大腸的資料，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我們到過哪裡、而現在又在哪裡。因為媽的大腸太彎太曲，幾乎是九彎十八拐，而且又常有未清淨的糞便擋道，所以走得奇慢，大約只到乙狀結腸吧？「沒有什麼一條腸子通到底的人吧？」我問。技術師告訴我：「有人的腸子確實只有三、四個彎的！」希望我自己的腸子不會這樣曲折。總之，人是那麼容易一肚子大便！在病房聽過護工們聊照護病人的經驗：「四十多天連牛奶都沒喝的人，還是可以解出大便！」太不可思議的人體。

回程時，首先到達一個「憩室」，那是腸腔向外突出的小空腔，也是這段旅程一定要拍照留念的景點。醫師看了看，為它分類說：「先天的。」依資料上的解釋，六十五歲以上老年人三分之一有這種洞洞，一半的人會有便秘問題，產生的原因則是飲食缺乏纖維素或喝水不足。不過，大部分有憩室的人平時沒什麼症狀，只有發炎時才有流血等討厭的情形。所以，醫師就放了它一馬，只是留張照片，表示到此一遊。

下一站，我們停在一塊肉壁上方垂下的圓肉前。息肉。這種東西據說多半也沒症狀，至多偶爾便血、黑便、腹瀉或便秘。其中的腺瘤會有變成惡性的可能。「有經驗的醫師或許可以從息肉的外觀推測是良性或惡性，但還是以病理切片的報告最可靠準確。」醫師當下就對它處理了，畫面上出現一隻剪刀似的儀器，對準息肉，把它「燒」不見了。肯定沒什麼切片檢查的後續工作。在醫護人員動手之前，他們當然也先要到此一遊、留影一番。

這時已接近下午一時，醫師及技術師飢腸轆轆且疲憊不堪，畢竟他們已加班近一個鐘頭，而且連續工作了四個小時。所以我們的「飛車」很快就離境了。也就是說，媽的大腸鏡檢查結束了。前後大約費時四十分鐘；相當久的一次檢查。

我和護工朱大姐把腹脹硬如石塊的媽從檢驗室推回慢性病房，設法助她排出檢驗中不斷灌入的氣體，等她肚子軟了些，再讓她恢復已中斷十二小時以上的牛奶灌食。

今天，九十年五月九日，媽被安排大腸鏡檢查。因為她已一週沒有排便，其間通便亦無效用。之前，她已腹瀉一月餘。由於消化的情形糟透了，肥胖的她已明顯瘦了些，雙腿尤其像只賸下骨頭。不過，或許因為前些天有尿道發炎問題，打了一陣類固醇，臉還是圓的。

除了消化道問題，她這一個多月來常發作痙攣。每日服用抗癲癇藥物，藥量一直在增加，但發作依然日益頻繁。藥的副作用造成的思睡現象十分明顯，媽老是垂著眼皮。

奇怪的是，她流淚看著我們的次數也多了些。特別是當她發作過後，我們叫喚已然狼狽的她，她往往咬著剛才硬放進她嘴裡的壓舌片，張開雙眼，茫然無助地看著你，眼角沁著擦不完的淚。這些日子，不知照了多少回X光，三不五時抽血檢查，連耳鼻喉科也去看過。由於打針找不到靜脈，四肢常有淤青，因此醫師已在她右肩植入方便注射的大針頭。難怪她要含淚看著我們，我也常感到無語問蒼天。

算一算，媽已躺了五個月又十九天。冬天已走遠，現在已近晚春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