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與記事 其實我們的瞳孔 像敵人一樣黝黑 黑夜已深 白晝將近 圍城之後 誰能教導我們 無須掩飾遮藏 仍可做個坦蕩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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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洗腎病房裡的種種，使我真正認識人的脆弱，領略一點死亡的色澤。那也代表一種生存的方式，雖然不適，煎熬不斷，但仍值得抗爭，生命仍值得存活。

我記得，母親病床旁邊的一位女士，只要我去病房，幾乎每次我都會和她打招呼，問候一番。有一次，我沒看見她，我說她哪裡去了？母親說，她到中國去換腎去了。我說這樣會活的久一點嗎？我嘛姆哉！她一臉茫然的神色。接著下來隔壁病床的先生，加入了我們的話題，他說通常腎友都需要事先到大陸去等待，等待新鮮的腎臟。我說新鮮的腎哪裡來？我很懷疑中國人會有捐贈器官的意願。他說：『死刑犯哪！不過是要付錢的，不俗歐。』或者也有人願意鋌而走險，只要你有好價錢。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說有的人到一些陌生的地方，被人打昏了，等到醒過來之後，發現他們身上有縫補的傷口，原來他們的器官已被人取下來，下落不明了。不管這傳聞有多大的真確性，這種犯罪一定得有相當高明的共犯(至少他要知道怎樣操刀，要切割那個部位，要割掉那個器官，而不至立刻致人於死)參與其事，這種勾當才有可能發生。當時，我的確感到一陣寒顫。

不久之後，我聽到消息，這個婦人已經死了。並非器官移植手術失敗，而是原有的身體排斥外來的器官。人無法度過這種劇烈的衝突，反而加速死亡。我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人要延長生命的企圖，反加速生命敗亡的速度。這種事例不止是換腎，幾乎所有器官移植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我在此地，也遇見過洗腎的病患，至終，她也同樣經歷換腎的過程。她經歷許多不適和痛苦，她對我說這是個美國人的腎。有時候她還會長出鬍子來，她自嘲著說：『這一定是個男人的腎。』。她的狀況時好時壞，至少她熬過來了。看見她的痛楚，就想起我母親。

母親在病房裡待了將近十年，每週三次，風雨無阻。她的腎衰竭肇因乃是糖尿病，到了晚期的時刻，她的視力愈來愈差。不可否認生命有些時刻是有些灰暗，她在埋怨與苦悶之間接受這個事實。有一天，我夢見她向我說話，清晰明朗，我說你要走了嗎？她卻是無語，我醒來發現是個夢。她離世之前一個月，我們陪了她幾天，雖是那樣短暫，卻是無以形容的珍貴。有一天午夜，電話鈴響，父親從彼岸傳來的聲音：『你媽媽快走了，回來吧！』。我到了病房，不是洗腎的病房，見母親的面。她已經沒有意識了，但我知道她仍聽見我的聲音。我向她道別，表明我的思慕與悲傷，流下決堤的淚水。

我仍然回想洗腎的病房，想到他們醬油色的喜悅，想到他們掙扎生存的經驗，感知那種闃靜孤寂的體會。今晚，我似乎仍然感受血脈湧流的澎湃，在一座座憔悴卻濕熱的肉體，在冷冽、乾旱的病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