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用上班上課的日子早起，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件不太愉快的事。
這便清楚明白地解釋了我那看似不合理的閒暇。
每個週末早上都是這樣開始：
開門、繞過幾尺長的木製吧台到店後頭、打開熱水器、扭開空調和照明開關。轉身走進吧台，開音響、收銀機和封口機。走回流理台，準備茶袋稍後沖茶、過篩珍珠。
趁熱水燒開前的空檔整理儀容，順便吃點東西。店內擺著十多種不同口味的奶粉，那一股股香甜的味道，總讓我花太多時間天人交戰後，還是不知該選哪一種做為早餐的飲料。
幾次下來，乾脆發明個快速選取的方法：瞎子點兵。顧名思義，將月數與日數加起來後，閉眼點兵，點到什麼喝什麼。簡單的過程不但增加了效率，也增添了不少新鮮感。
十、十一、十二、十三……
睜眼一看，我不禁皺起了眉：我的食指停留在草莓口味的奶粉罐前。
差一格就到我最愛喝的布丁口味！！
印象中草莓是小女生才喜歡喝的口味，感覺總有點怪。
這時我腦中浮現的是哈囉凱蒂常年不換的粉紅衣著、幼稚園學童手上的粉紅小包包、國小女生書包裡藏著的小粉紅筆記本、高中女生頭上紮著的粉紅色髮飾、上班族手裡的粉紅手機吊飾、中年婦人指頭上的粉紅色指甲油、菜市場歐巴桑手裡撐著粉紅色洋傘……
一個全身粉紅的人突然浮現腦海，腰枝左搖右擺。
…………一股雞皮疙瘩油然而起。
願賭服輸。熟練但無奈地，我拿起搖杯，加奶、加粉、加糖、加茶、加冰、加勁、加杯、加吸管……
當嘴裡甜中帶酸的冰涼液體開始擴散，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個電視廣告：
一家人為一壺剛泡好的果汁牛奶測溫。但每個人都趁開冰箱時津津有味地偷喝，之後回頭跟家人說還沒冰好，直到後來有一個小弟打開冰箱一看，之前滿滿一壺的果汁牛奶早已剩下不到原先的十分之一。
小男孩氣得大喊：冰？冰過頭了啦！
呵──
我的吸管緩緩攪動著杯中冰塊。看來草莓口味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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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的我，通常坐在靠窗的那個小世界裡。
在沒有人陪班的情況下，一個人總是百般無聊地遊走於廣播頻道之間。若手邊當時有些閒暇書，我便會不客氣地放任想像隨意地天馬行空。
即便是人煙稀少的早上也是有人早早就得起床出門，而那些人少數之中，總有一些人會走進店裡打斷我手上的一千零一夜。他們之中也有不少有趣的常客。
有位客人，邊向我下單，身後邊傳出幼嫩的狗叫聲，但從吧台內的角度往外看，店內除了他跟我之外，沒有非人哉的第三者存在。
等結完帳，我繞出吧台一看，才發現那個客人竟帶了三隻吉娃娃進店內，外套的左右口袋各裝一隻，而另一隻正站在走道上，抬起骨碌碌的雙眼，認真地打量著突然從吧台裡冒出來的我。
雖然形單影隻的客人常有令人驚豔的個人特色，但有時還是比不上團體客人那般值得觀察。
有些客人成羣地來，如果是地主派和訪客群的組合，兩派又正好都是相識友人，訂單下好的那一刻往往都是一場帳單攻防戰的開始。
嗶────！
訪客派認為已經麻煩朋友太多，所以這張帳單應該讓他們付，寥表心意；地主派可不這麼想，他們認為怎麼可以讓特地來拜訪的朋友付帳？！這張單理所當然就應該是他們出錢才是。然後兩派人馬，Ｎ雙手，各握各的鈔票，激烈地在吧台前打起了橄欖球賽。
身為吧台的我通常硬撐著抽搐的笑臉，期待某方快速勝出，讓鈔票成功地達陣得分。不過有時候運氣不太好，戰火誇張地越過超過三十公分寬的木製吧台，延燒到我身上來。兩方客人各持各的道理，眼巴巴地冀望身為吧台的我做出公平、公正、公開的判決。
『我都嘛是選人多的那邊。』你背著我站在門外，邊吞雲吐霧，邊回道。
「為什麼？」手倚著玻璃門，我將頭探出店外，看著你。
『人多勢眾啊！』一個理直氣壯的煙圈直撲我臉，嗆得我急忙逃回吧台。
壓克力窗外都是你得逞後竊笑的背影。
另一類客人則跟著沒有地域之分的朋友來店裡，在一票人選定口味後，她總是那仍專心研究飲品列單，還不清楚到底要選哪一項的少數幾個之一。
如果遇到猶豫級數屬優等以上的客人，我通常會擺出那一百零一個笑容，輕聲地說，慢慢來沒關係，然後著手沖泡已經點單的飲料作緩衝。倒楣一點的時候，就只好禮貌性地陪笑，直到客人開口下單為止。
『開口不代表解脫。』
你雙手抵著吧台斜撐著身體，視線快速地掃過上方的飲品單，繞回我面前，渾身菸味漫漫飄來，似乎就快壓過店內迷漫的奶粉香： 『有時候客人說：嗯，我要Ａ口味！然後你就很自然地寫下這張單。當你開始將手伸向搖杯的時後，她又趕忙改口：不不不，我想我還是喝Ｂ好了！在你舀進第一匙奶粉時，她又開口：我看我今天還是試試Ａ吧！目前為止你都可以很和顏悅色地回應說：好，沒問題。對吧？』
嗯。我點頭。
『但是如果她在你已經舀入那匙該死的味粉時開口呢？又或是她在你已經將茶與奶粉攪拌均勻後開口說：算了，我今天就喝Ｃ吧？還可以改嗎？』
重做除了要將手上的半成品倒掉、重新沖洗手上的搖杯，進而造成時間上的延誤外，更不用說訂單上的那些塗塗改改很容易便讓事後點帳的人一個頭兩個大。
『平常的你可能沒兩三下就有想吵架的感覺，但這時的你一定要提醒自己： 你是吧台、你是吧台……她是客人、她是客人、她是客人……！！！』
『在心裡一堆動詞、名詞、形容詞滿天飛後，還是得回到眼前，處理手上那張已儼然變成塗鴉本的單子。所以你只好硬生生地扯開嘴旁的肌肉，努力保持基本待客禮貌，答道：可以……沒問題……邊將手上的半成品倒掉、沖洗搖杯、然後回頭更改訂單上的項目。』
對啊。我笑道，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陌生。
『但如果她在我將茶送上吧台後開口說：我還是想要喝Ａ……那就真的是我的極限了。』
「那你會怎麼做？」我好奇問道。
『出去外面抽根菸！哈！』
你愉快地拾起不久前剛放下的菸盒和打火機，迅速撐起先前斜靠台面的身體，三步作兩步地繞出吧台，穿過走道，往店外衝去。
門上銅鈴隨你手臂的擺動匡啷啷地撞擊著門板。
「你不是才剛抽完嗎？」我對著門外的人影跳腳。
你竟然回頭對我擺了個鬼臉，把跟你錯身而過的一堆客人通通丟給我…………
稍微揉動因為空瞪已久而發痠的雙眼，我的焦距慢慢調回眼前這個剛踏進門的客人。
他向我輕輕點頭，身後傳出幼嫩的狗叫聲。
「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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