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當初忙著在水泥叢林夾縫中奔波的你跟我曾有過什麼樣的心情嗎？
我微微一笑，彷彿看到當初在課表間奔波而起的汗水，臉上綻然的笑，偌大課堂裡的揮手，特意空下來的位子，講台上無邊無際的牛頓定律，興緻勃勃但昏昏欲睡的我，氣定神閒且筆記整齊的你。
早已不記得你身上的校服，只知道是市內另外兩所公立學校其一的學生，也不記得一開始如何跟你攀談上。當我發現的時候，你已經在幫因為學校較遠而總是遲到的我佔位子，並在我打瞌睡的時候，替我抄下黑板上漫無止境的計算過程與公式，然後再為利用休息時間補抄筆記的我買飲料。
沒有交換電話，連名字都不知道，但我們總是像約好一樣出現在那裡，一星期兩次，坐在倒數第十排靠中間走道的位子。
你苦笑說，因為第一次上課時搶來不及位子，前面幾排的位子早就一搶而空，之後大家也就按第一次上課的位子坐了下去，根本沒有翻身的餘地。
沒關係，後面的位子不但冷氣夠冷，而且也沒有粉筆灰唷！
你也這麼說過。
「哇咧，這是什麼？看不懂啦！」
「哪裡哪裡？」放下便利商店的袋子，你湊過來，肩頭抵上我的。
「這裡……好臭唷！你幹嘛啊？」我捏起鼻子，揮著手煽動身邊的空氣。
「呃？」你有點不好意思地退回原位：「今天下午打了一場籃球。」
「厚……你很閒唷？」我拿出袋子裡的奶茶，拋了個加框的衛生眼球給你。
「啊就朋友在邀……」你也喝起你的牛奶：「而且多打球會長高……」
「你真的很想長高耶。」我咬著吸管，說道。
也是啦，就像當初的我，身高雖已停在一六幾左右，但仍不時希望再抽長一點，而同年齡但看起來卻總比我矮上一些的你，就男生的標準來說……
「當然！」你邊說邊望著一個坐在前三排的高壯男生，隱隱羨慕的樣子。
我也順著你的眼神看過去：「────咦？」
那個高壯的身影像是聽到聲音似地轉過頭來。
「怎麼會是你？！」
「怎麼會是妳？！」
誰都不會想到竟在補習班裡遇到國小同學，巧合的氣氛令我扔下了正在抄寫的筆記，迅速地在擁擠的桌椅間推出一條狹小的空間，興沖沖地走到同學那聊天，直到下半堂課開始我才依依不捨地走回座位。
下半堂教過什麼我照慣例左耳進右耳出，只覺得你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凝重，像是悶悶地在發什麼脾氣，不跟我在筆記本上交換訊息，下了課也只顧自己一個人收了書包就走，想借筆記的我連開口都來不及，你就已經走到出口。
之後再看到你，你正好剛走進教室，而那天不知道為什麼很早到的我則正在跟同學借寶島少年。在你迅速走過我跟同學身邊的時候，我揚起原先撐在桌面的手跟你打招呼，但那天的你一反常態地板著臉，沒有停頓，也沒有回應。
本以為那天怪怪的氣氛會讓我少打幾次瞌睡，但休息時間面對空白筆記本的我發覺還是得借筆記來抄……呃，可是坐在一旁的你臉還是臭臭的，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下樓買東西。
「……呃……你不餓嗎？」我稍微抿了抿有點乾澀的嘴唇。
「……不餓。」氣扁扁的聲音，悶得可以。
「唔……」完了，這樣的情況我該說什麼呢？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是他在學校跟人家吵架了吧！
「那，那你想不想喝點什麼？我下去順便幫你買。」
雖然你仍舊悶不吭聲，但我還是帶了一罐你常喝的牛奶，遞到你面前。
你抬起頭，一臉驚訝的表情，似乎準備開口說些什麼。
「二十塊。」我向你翻開我的手掌。
「………………小氣。」你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扁扁的，不過已經沒有像先前那樣氣鼓鼓的莫名其妙。
「不然借我你的筆記。」嘿嘿，這樣聽起來就比較理直氣壯一點。
你又不說話了，先前燦然的表情也黯淡下來。
一直等不到你回應的我只好趁機將你的筆記偷過來。
「哇咧！你也睡著了喔？什麼都沒抄……」我話還沒說完，你已經把自己的筆記搶……呃……拿了回去，然後又擺出那張悶悶的臉。
「小氣！」我起身，往教室出口走去。
當我再次推開教室大門，全班的眼光剎時投射在我身上，而早在台上講解的老師也停下揮舞的粉筆───不過這樣的情形沒幾秒又恢復原狀───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不知道為什麼，我踏一進門就能看見坐在幾十排後的你的表情，一副混雜著期待與擔憂的樣子。
不過，在我坐回原位後又變回那張悶悶的臭臉。
「哪。」我將手上兩疊影印其中一疊硬塞給你，並在第一張紙上寫著：「這是上半節的筆記，我跟班導要的。」
補習班規模大的好處之一就是周邊服務齊全。像這種人數超過五十人的班級就會有班導負責筆記備份，以供沒來上課的學生查用。唔，有時也供打瞌睡而沒抄到筆記的學生救急。不過我向來都是跟坐在一起的人借筆記，畢竟座位離教室出口有幾十排桌椅的距離嘛，像今天這樣跑去跟班導要筆記可還是頭一遭說。
你沒有說什麼，而我也反常地完全沒打瞌睡就上完了下半堂，因此也不用借他人的筆記來補抄。
下課時你低著頭收書包，沒有說什麼，我也找不到任何說話的機會。
你跟我就這樣默默地回到水泥叢林裡各自的夾縫中。
也許你想說什麼，也許你想下一次在補習班見面的時候再說好了。
也許，也許。
這樣的也許不會發生，沒有發生。
我並沒有在下一次上課的時候出現。
在那之後便換了一座水泥叢林當棲息地的我，褪下了青澀的制服，拋下牛頓，轉而遁入莎翁的悲苦思潮中，依舊在夾縫中奔波。
只是偶而也會想起當初耳邊來去的雜嚷。
你呢？
趁著休息時間喝牛奶的你、下課就跑去打籃球的你、老是嚷著要長高的你、莫名其妙就生悶氣的你，還在那座水泥叢林裡穿縮嗎？
長高了嗎？
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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