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說，有一首詩，寫愛情，還是牙齒什麼的。我回答，是蛀牙吧，關於空洞的愛情。她歪頭想了一下，幾秒過後，才意識到我在回答她的問題，卻只意興闌珊嘟噥了一句，然後又自顧自塗她的蔻丹。
幾乎有股衝動，想立刻將珍藏的絕版詩集翻出來，塞到妻手上。終究沒這麼作。她不曉得我讀詩，一如她不曉得其實我正在愛另一個女人。午后陽光朗朗燦爛，妻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冷不防閃爍了一下，光澤銳利，宛如躲在暗處的自動測速照相機，無意識折射出混濁空氣中，僅持續千分之一秒的猶豫。
絕版詩集，情人的禮物。高興極了，當場就朗誦起來，不對稱難懂據說是後現代的詩句，讀來頗拗口，且也不擅長用美妙音調唱歌──這輩子注定做不成吟遊詩人──但情人卻聽的津津有味。她臉上浮現的並不是崇拜的表情，而是類似母性的東西。情人不算胖，可是因為骨架小，讓人有身體脂肪稍多的錯覺，加上精明不帶壞心眼的個性，使母性聚集程度無比強烈。
就在那天，第一次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愛妻。
陽台灑進濃密陽光，妻抬頭看一眼，然後挪動少肉臀部，調整腳尖位置，遠離日照範圍，旋又回頭將注意力集中到半透明軟甲上，右手夾住小刷，左手捏住玻璃瓶，輕巧轉動手指手腕，熟練地將俗豔彩料抹在腳指末端，每隔幾秒，就青蟲似的邊扭動腳指，邊發出細微讚嘆聲。
這個時間，我本來應該待在公司，開始準備另一次會議報告用的資料，不過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美籍主管迷信的利害，把員工通通趕回家。發現讀到一半的小說濫到嚇人，於是丟進垃圾桶，索性半躺在寬大牛皮沙發上，看著妻從用銼刀修手指甲開始，到她塗完腳指甲油為止，整整四個小時的一舉一動。記得寫詩也寫歌的詩人曾說，自己不能相容於生活，越來越有Minimalism極限主義的傾向，所以決定一天絕不要做超過一件事，真的最好什麼事也不做。
突然掉進一種無以復加的沮喪失衡狀態，天平那端，大概有十二袋糖那麼重。
情人說，我們都是同一類人，所以才會在一起。「同一類人？」我停止繼續進入情人身體的動作，疑惑的望著她。「我們都是靠著燃燒慾望而生。」情人語氣篤定，卻溫柔依舊。「慾望？是指好色那種東西嗎？」我放掉撐著的手肘，壓到情人柔軟身體上，汗汁淋漓的胸部，不留空隙貼著她如尖筍般豎起的乳房。情人將雙腿縮起，交叉在我臀部上方，很有技巧地搖動著下半身。「並不是這樣，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好色的，」因為動的太激烈，情人稍微減緩腰部晃動頻率，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說「可是大多數的人，不是認為自己很幸福，就是認為自己很可憐，把這些當作是保護自己的擋箭牌。我們兩個都不是這種人。」腦海中隱約出現，老愛在不該笑的時候笑，不該哭的時候哭，處在歇斯底里狀態下妻扭曲的，痙攣而美麗的臉。
我環住情人脂膚濡濕的背，向後一翻躺，順勢將她拱在上方，情人跨坐著，以一頭雌性大型貓科動物的姿態，低伏下來，優雅的舔了一口，聚積在我胸口凹陷處的汗水。舌頭奇異又舒服的觸感，差點讓我的心臟機能毀壞。「因為本能地抓住慾望的尾巴，所以才活到了今天。這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相較於對知識很相信很依賴的知識份子情意結，我們只不過把那代換成慾望罷了，你明白嗎？不確定感太強，能夠緊緊抓住的東西又太少，你明白嗎？」情人在第二次高潮過後，作出結論。我聽到她喉嚨深處，發出類似鴿子低鳴的聲音，咕．．．咕．．．咕．．．咕．．．，咕。
故，我開始每天寫一首，既不幸福，也不可憐的情詩，一篇一篇整齊疊放在天平這端，當確定不會有螞蟻來搬走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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