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時候的阿橙長得並不好看，像書呆子，戴著像蛙鏡的眼鏡。幼稚園的老師，在畢業紀念冊上寫著：「你是個特別的孩子，今後要自立自強。」當時的阿橙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他是一名個頭嬌小、頭大大，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男生。因為出身於一個極保守又封閉的家庭，父母都是很閉俗的人。加上個性弱小，成績雖好，永遠是被欺負到不行，連老師都看不起的孩子。
開學第一天，阿橙就爬上窗戶，一到下課就一直往外望。因為媽媽說，很快，只要你好好待在學校，很快，媽媽就會來接你了。於是開學一個禮拜，阿橙都在等媽媽接他放學。阿橙不喜歡上學，但是媽媽說大家都要上學，你也要上學。然後阿橙迷路了，在路邊一直哭，哭到人家來帶他回家。
入學第一天，老師曾經懷疑，這個小孩是白痴，因為他看起來呆呆笨笨的，很遲鈍。爸爸曾經懷疑這個小孩養不大，活不下來，因為他沒有見過外表這麼軟弱的小孩。媽媽卻認為，人既然出生，就有辦法活下來；活不活得下來，是小孩的事，不是你的事。
阿橙上小學，曾在下課後的走廊上，撿到五百塊的皮夾，自己把它送到人事室。失主是一個小女孩有來認領。校長居然把它公佈出來，於是阿橙在朝會上得到了一個拾金不昧的獎狀。有同學說他太笨，怎麼不把錢暗中收起來？他只是覺得失主一定很擔心，而五百塊對他來說太多了，他用不起，更何況這是違規的，同學們驚訝怎麼會有這麼老實的人。不料，居然有同班同學，故意要捉弄阿橙，把五百塊偷偷丟在地上，要試試阿橙。他又如往常把錢送給老師，一查到這是惡作劇，同學狠狠的被責罰，阿橙哭得好傷心。同學討厭阿橙，把謠言傳遍班級，大家一起討厭阿橙。
小學，都穿便服上學，阿橙穿的衣服，曾經被老師點名，說他奇裝異服，不男不女，打電話給父母，糾正他的穿著。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還認為自己挑的衣服很好看。阿橙的家境不好，穿的衣服很便宜，同學說他的水準太低，不要和他做朋友。阿橙曾經說，他覺得女生比男生壞。女老師給他一巴掌，說：「你難道不知道，男人沒有比女人壞，在社會上活不下去？」老師一直認為，這個小孩長大會變同性戀，叫大家不要接近他，沒有必要救他。
沒有同學要跟阿橙坐在一起，只有一個好學生自告奮勇。阿橙以為他交到了第一個朋友，不料，那個學生竟然在兩個月後和他絕交，理由是：「你太善良了！」阿橙大哭大叫找老師，老師無奈的搖搖頭，唉！這孩子。
老師規定，作文一定要寫滿兩頁，否則不能交出來。阿橙覺得寫作文太麻煩，要想很久，於是惜字如金。在每一段最後一句的句號，都點在下一行的第一格，以下全部空白，這樣來充版面。老師非常生氣，規定別的同學只要寫兩頁，但是阿橙要寫四、五、六頁。小學時，因為作文寫得太好，老師不相信是他寫的，當場撕毀他的作文簿。標點符號用錯，老師看不順眼，用紅筆在每一行，從頭劃到尾。阿橙的國語習作，老師到學期末，給了二十幾個甲上，因為不敢相信小學生有這種文筆。
阿橙造句，形容人的腿簡短有力，老師把阿橙叫過來，說簡短有力只能形容文章。阿橙說廣告詞也常常誤用，為什麼作文不能誤用？老師懷疑他是故意用錯，打阿橙的手心。爸爸考阿橙，一道菜，豆豉炒豆腐，要怎麼命名？阿橙說，白玉鑲黑珍珠。爸爸大驚失色，覺得怎麼會生出這種小孩？
經常被班上的壞學生照三餐打，被勒索、恐嚇、圍毆、彈耳朵、脫褲子、丟石頭、簿子被撕破、課本被丟到垃圾桶、用墨水筆畫臉、衣服被用彩色筆劃得滿滿、桌椅被砸亂，哭哭啼啼的回家。老師們都說這個孩子太過乖巧與早熟，曾語重心長的說：「阿橙，要和大家一樣，合群一點，你這樣的人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下去。」
班長記名字，總是偷偷記阿橙的名字，因為覺得他好欺負，本來就應該代替全班被處罰。阿橙跑去跟老師講，全班認為他喜歡打小報告，都很討厭他。全班曾經瞎起鬨，選阿橙出來當風紀股長，然後整個鬧哄哄，把錯全推在他頭上。又選阿橙出來當衛生股長，然後全班都不做清潔工作，故意推給他做。老師知道以後，大為光火，處罰全班，卻沒有處罰阿橙。從此全班分成兩派，非常討厭他與非常接納他，他不知道如何上學。
阿橙的生活與倫理，永遠考一百分。阿橙開玩笑，說只要填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會去做的答案，就能考滿分。老師聽到了，把他的考卷劃個大大的鴨蛋，阿橙的眼淚奪眶而出。縱使老師把他叫過來，訓話兩個小時，阿橙仍然什麼都不懂。他不知道大人社會和小孩想法的差別，他不知道書本和生活有何不同。
三年級時，老師曾規定上課絕對不准突然舉手說要上廁所，否則要先好好的打一頓。於是阿橙居然忍俊不住，在上課中偷偷大便，只因為太聽老師的話，不敢違背。記得那個時候，全班有一學期看到他都掩住鼻子，不停的嘲笑他，傳遍了全校。老師哭了，阿橙哭得好慘。爸爸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有媽媽從不曾責怪他，從頭到尾默默的清理，沒有一句怨言。後來阿橙在心理學的書上讀到，小時候便溺是一個很大的心理創傷，將潛伏在潛意識，跟隨一輩子。
四年級時，老師自己課後開補習班，只讓有繳補習費的人，到她的聖誕舞會去。因為爸爸曾說，老師自己開班賺錢是不對的。阿橙舉手說老師妳這樣做不對，結果老師走過來，啪啪兩個耳光。
奇怪的是，阿橙的成績一直很好，一直保持在前三名。從小最喜歡的書，就是字典，阿橙喜歡國文，小學的考試不是九十五就是一百。小學生就看得懂電視的所有字幕，老師很驚訝他的程度。阿橙最喜歡學校圖書館的歷史漫畫，天曉得，那是高中生才看的東西。遺憾的是，阿橙的體能一直很差，跑步永遠最後一名，雖然很少生病一直很健康，但打球劇烈時臉色蒼白，還會吐。
老師曾經試著叫阿橙上台，教大家寫作文。阿橙起初推辭，然後笑一笑，轉身寫下「起、承、轉、合。」四個大字，再寫「多讀，多想，多寫，等於好作文。」全班一片譁然，說他是天才，叫他下台。老師驚訝得張大嘴巴，下巴都快掉下來。老師問他，怎麼知道這樣寫？他說，他只是把作文範本上的口訣背下來，寫在黑板上。老師問他：「國文最好的是女生，為什麼你的國文這麼好？」阿橙反問：「歷史上的文人作家，不都是男人？有幾個是女人？」老師搖搖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阿橙覺得，爸媽的頭腦很好，可以讀大學，只是沒有讀。爸爸說，國文要考高分，是手到擒來的事。媽媽說，國文是全世界最簡單的科目。弟弟說，哥哥是天才，永遠比不過哥哥，所以國文就隨便翻一翻。爸爸送給阿橙的生日禮物，是一本《唐詩三百首》。阿橙看呀看，看得都入迷，竟然忘了睡覺，寧願不管學校考試，也要背一些名言錦句。
有一個老師，特別叫阿橙每堂課下課都來跑步，教他數學。老師說，他教書教這麼多年沒遇過這種小孩，這個小孩一定要救，救起來了前途無量。那個老師，有先見之明，真的是有愛心的好老師，阿橙永遠忘不了他。
六年級時，阿橙竟因吃錯一個便當，怕被責罰先哭了兩個小時。同學說阿橙臭屁、愚蠢、變態。
爸爸開玩笑的說，要成績好就拜書包，阿橙竟躲起來乖乖地跪著拜，爸看到了，笑得要命。
阿橙的好朋友說：阿橙很有智慧。他的好朋友帶他逛台北、看書展、打電動、打羽毛球、吃麵、研究《三國志》。把《福爾摩斯偵探》和《亞森羅蘋全集》都看完了，看華視電影院，迷《克拉瑪對克拉瑪》、《埃及艷后》、《羅馬假期》、《北非諜影》。看故宮的《清明上河圖》，好朋友的嗜好是集郵。想來真是不可置信，那個時候我們才小六。
小學老師每一學期都來家庭訪問，都表達這個孩子是問題人物。因為永遠有人找我麻煩。有些不好的老師，乾脆賞他耳光。阿橙小時候曾因為講出超齡的話語，被老師發狂追著打，邊打邊罵，說：「怪物，我要打死你！」
二、
阿橙國中當了歷史小老師，有壞學生作弊，阿橙竟勇敢的跑去告訴老師。結果壞學生找來一群流氓毆打他，爸爸暴跳如雷，老師心灰意冷，全班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告訴老師說阿橙被打。
阿橙真的覺得大人遇見事都變大頭龜，只想要保全自己。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家家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因為讀了太多書，本來不好的腦袋變得更鈍了，因為有不符合現階段的東西塞進來，自己的年齡跟不上，而消化不良。
阿橙幾乎拿下了從小到大所有作文比賽的第一名，走路有風，有人在路上指指點點，說，就是他就是他。
和爸爸天天吵架，爸都罵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百無一用是書生。」「吃沒三把空心菜就想上西天。」「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
爸爸不工作，天天在家睡午覺，媽媽工作天天加班。爸對阿橙全無教育理念，和他要錢像在乞討，會疼阿橙的只有媽媽。爸一向只想到自己的前途，卻沒有想到兒子的前途怎麼辦？爸爸與阿橙的吵架，最會用侮辱、刺傷、放冷箭的，對別人的意見完全不採納，和妻小出門引以為恥。爸爸是一天過一天，每天都一樣，不需要求進步的人。從小到大，阿橙被欺負，爸媽認為一切都是小孩的錯，第一個處罰小孩，從來不曾保護小孩。
但是爸爸也曾用心良苦的買了一個蛋糕，上面寫著：「能者尚謙」四個字。
國中，阿橙成為一個極孤僻、蒼白瘦弱、很好強的孩子。班上的流氓更愛找他麻煩。本來不好的頭腦，因為只想在成績上拚贏人家，挑燈夜讀，於是更偏激了。
曾遇見不好的女老師，說自己是黑道的盟友，要拿尺量量男生的長度。不准學生談戀愛，拿剪刀絞亂女學生的頭髮，叫吵鬧的學生掛狗牌遊校，給學生化大濃粧，並以諷刺學生、侮辱學生為樂。學校檢查服裝儀容，頭髮太長的男生，老師直接拿除髮剪，從頭頂開一條馬路過去。生教組長拿木板抽阿橙的臉頰，直到打斷飛出去。老師們打阿橙的時候，總是打得特別用力。
三、
後來阿橙考上一所明星高中。這所高中只想拚升學率，愛慕虛榮、好大喜功，以高壓手段和校風閉鎖聞名，可以考慮直接改制成大學。半數以上的老師都是碩士，臭屁得不得了，表面上必恭必敬，實際上認為你哪能跟我比。
阿橙聯考的分數，國文是那一屆的最高分，數學是那一屆的最低分。阿橙聯招考上這所學校，真是僥倖，因為題目剛好他都會，他考得太好。有些老師認為阿橙應該讀高職，不應該讀高中。有些老師認為阿橙應該直接讀大學；有些老師認為阿橙應該接受國外的教育。老師說沒有教過程度這麼好的學生，甚至看到阿橙就跑去進修，連校長都在諷剌阿橙。
阿橙的數學成績不及格，因為不喜歡又沒有基礎。國文永遠考九十幾分，阿橙的作文是全校最好的，拿了好幾個文學獎。阿橙國中畢業那年，拿大學聯考的國文題目來做，他就拿下了九級分！唉，他連高中三年都還沒有唸過。
阿橙答的申論題，歷史老師給了全班最高分。她說：「會讀書不一定有程度，會考試不一定有思想。真正成功的人，是有程度有思想的人。讀書只是為了培養內涵，學歷不重要，質素高、有內涵，才是讀書的目的。」阿橙喜歡的書籍與音樂，說給同學聽，同學的成績明明比他好，可是喜歡的東西，卻比不上他的水準。這些流行音樂的名字，水準太高，教官知道以後，認為阿橙應該直接讀大學，前途無可限量。
她說：「你們知道嗎？我連去買菜，菜市場的阿桑都多算我錢，欺負我是高中老師。分工合作的社會，大學生沒有用。」
阿橙熱愛文學，他認為讀文學的書是一件極有樂趣的事。別人在打電動，他在讀小說；別人在打籃球，他在唸詩集。阿橙十七歲時，如果經濟來源不虞匱乏，曾經希望自己一輩子都用來唸書，逃到理想國去，永遠不要接觸人群，永遠單純與年輕。
老師們覺得阿橙像小大人，想法不符合他的年齡，價值觀和一般人有很大的差異，對於書本的悟性超高。同學們覺得阿橙的言行舉止很突兀，很像電影《雨人》、《鋼琴師》、《阿甘正傳》裡的主角，建議他去看精神科。阿橙婉拒，他說，如果他在唸書時就在看精神科，往後社會的誤解與歧視，將使他的一生黯淡無光。在這之前，阿橙完全不懂什麼是精神疾病。
阿橙長得其貌不揚，外表不修邊幅，老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老師穿幾萬塊一件的名牌服飾來上班，每天都在吹噓自己的學經歷、知識與能力多強，灌輸學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
阿橙在班上永遠不講話，變成沈默的犧牲品。被誤認為是驕傲，班上的人批評到臭頭，怎麼沒有人問問阿橙在想什麼？開學滿一學期，只有一個同學跟阿橙講話，其他人看到他就遠遠地避開。
同學罵阿橙是：「人渣、廢物、武則天、老阿婆、李太太、妓女、妖精、怪物、流浪漢。」阿橙想當作家，老師笑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沒有那個屁股，不要吃那個瀉藥。」同學認為阿橙的成績太差，怕被拖累，不和阿橙做朋友。同學怕阿橙的成績贏過他們，不願意教他數學。阿橙寫的筆記，被同學偷去影印，大家一起拿來讀；阿橙寫的作文，被同學偷去投稿，因此賺了一筆錢。
阿橙遇見一位修養很好的老先生，很愛才惜才，很器重阿橙。然而也遇見一位年過三十五未嫁的國文老師，聽說她被自己的男朋友拋棄，上課等於是她的文學評論發表課。染著一頭金髮，永遠化妖豔、比牆壁還厚的濃粧，講台灣國語，穿得很暴露。把國文課本的作者通通罵過一遍，古聖先賢通通挑得出缺點，每一句話都在批評與攻擊。這位老師批評古代文人的想法，阿橙聽了不敢苟同，彷彿雞蛋裡挑骨頭，亂槍打鳥，無的放矢。她是國文老師，不是文學家，說這種話實在很不恰當，她教的根本不是國文。罵老莊絕聖棄智，殺死聖人。儒家迂腐醬缸，劉備偽善，日本人是色魔。打扮得跟酒店小姐、檳榔西施沒有差別，她居然是台大中文畢業的。後來聽說他們兩位老師是宿敵。
上課永遠抄滿板書，辦公桌前什麼也不擺，只擺一面雕花的大鏡子，天天端詳，還有李敖全集、言情小說、搪瓷娃娃。在學生面前裝可愛，被傳說喜歡某個帥哥學生，整學生的女朋友，給長得帥的學生加分，長得醜的學生扣分，偷看男學生換衣服。她把班上談戀愛的學生，一對一對拆散。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甭想得到。得不到你，要你永遠記得我。得不到你，就要毀了你。
她非常討厭阿橙，但是從來不明說。她經常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在課堂上，公開罵阿橙是：「變態、妖女、蕩婦、老佛爺、卑鄙無恥、骯髒齷齪、小老頭、少年老成、懦夫、數學白痴、國文神經病、狗。」她把阿橙的成績，故意從最高分改成只有及格，送給教務處印出來；還把寫得比他爛的作文，笑嘻嘻的唸給大家聽。
阿橙懷疑她可能以為自己還是十七歲，其實她的想法惡毒到極點，可是她仍然志得意滿。學生私底下說這位老師是全校最爛的國文老師，她被全校的老師攻擊得特慘，她的人際關係奇差。她可能沒有想過，學生被她講成這樣子，怎麼在學校讀下去？學生如果沒有高中畢業，離開學校將何去何從？那一年，台灣高中生的轉學制度很不健全，學生一旦中輟，根本走投無路。全班的同學已經讀書到三更半夜，壓力是她的好幾倍，她仍然在上課中給學生出難題、惹是非。
導師知道她的心腸很惡毒，怕得罪她，遲遲不敢上報。阿橙想走文學創作路線，這位老師以前在教補習班。阿橙不明白，文學創作的國文，與補習班教的國文，有什麼關係？阿橙寫信跟老師溝通，信裡很肯定她是一位教學認真的老師，她看都不看，就把它丟到垃圾桶裡。同學把鉛筆屑撒滿他的便當，吐口水在飯裡給他吃，想把他趕走。全班明明很討厭這位老師，卻嫁禍給阿橙，叫他替班上出頭。想要利用阿橙趕走這個老師，最好兩個一起趕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導師說他是媽媽，數學老師說他是智障，國文老師說他是狗。阿橙認為國文老師已經三十八歲，以前農業時代，女生十六歲嫁人，三十八歲小孩都二十二歲。為什麼學生成績好，要受到這種待遇？是否她把我當作女生？是否她把我當作敵人？阿橙苦讀一年考上的名校，老師拿筆簽一簽，就決定阿橙能不能繼續唸高中、未來讀哪所大學。
阿橙覺得教育部的課本編得太爛，無聊透頂，不夠生動、活潑、有趣，如果他來編，就編得像雜誌一樣漂亮。而且每一句都是假話，是成人的虛應故事，噁心到讓他想吐。教科書彷彿聖旨，裡面的一字一句學生都要背下來，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去應付考試。學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為什麼學生的想法一定要照課本走，否則就是不對？為什麼不相信學生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如果出錯，誰要負責？老師也是人，老師就永遠不會出錯？為什麼學生不能讀自己想讀的書？
學生成績再差，都不能把他從學校趕走；學生再怎麼不好，念在他年少無知，也要得饒人處且饒人。有時候，老師的社會經驗比學生還差，老師的為人處世比家長還差。老師讀書讀到頭殼壞去，以為人人都該走升學的路；老師比學生還不社會化，活在象牙塔裡。書讀得多，品德不一定比較好；錢賺得少，智慧不一定比較低。
阿橙覺得這個班級不懂得相親相愛，髒話與謠言滿天飛。這個班級沒有榮譽感，不團結不學好，像一盤散沙。同學套阿橙的話，拿阿橙的話柄，再跑去跟老師打小報告、挑撥離間，說：「這個人利用完就可以丟掉！」阿橙被同學錄音、偷拍、燒符水給他喝，放符咒在他書包底層，套問他的生辰八字，暗中剪走他的頭髪與指甲。不斷的嘲笑阿橙的身材，然而他是喝水就會胖的體質，於是每天只吃一餐，瘦成紙片人。教官大發雷霆，說從來沒有遇過心機這麼重的班級。
老師明嘲暗諷，阿橙無處伸冤，在課堂上覺得太噁心，當眾吐出早餐。教官不相信阿橙的話，老師只想把這件事情壓下來，同學準備了全班的簽名連署，希望把國文老師換掉。
那一年，高中採留級制度，後來改成重修制度。高中老師掌握生殺大權，留級制度太過殘忍，學生怕被留級，無所不用其極。那一年，老師的僱用採年薪制，教越久領越多，至於教得如何，適不適任，無人關心。後來改成約聘制，聘書只簽一年，教得不好，明年馬上換掉。
那一年的資優保送，學校老師開會，因為阿橙的數學太差，決定不要幫阿橙保送中文系。那一年的推薦甄選，國文老師只要願意幫阿橙寫推薦函，阿橙就可能唸大學中文系，但是她堅決不要。那一年招收進來的學生，老師們都覺得一年不如一年。程度太差，老師不知道怎麼教；素質太差，老師不知道怎麼管。
學校規定，高二的課程必須銜接高三的課程，教主科的老師要教高二高三兩年。阿橙一想到這位老師必須教全班兩年，就覺得苦日子永無止盡。高中轉高職，必須通過轉學考，已經唸到高二普通科的阿橙，必須從高職一年級唸起，補回沒有讀的職業課程。阿橙如果被留級，或許可以躲掉這位老師，可是成績跟不上同學的進度，他不願意多待在這所高中一秒鐘。那一年，高中轉學五專的考試，班上有十幾個人轉走，全年級有三四十個人轉走。大家看見阿橙的事，認為沒有必要再讀下去，真的不適合讀，趁早轉學為妙。大家都說為了自己的前途，不要讀這種欺負學生的學校。
這位老師，居然當著全班男學生的面，說全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學生聽了，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男學生在教室門口，和女學生聊天，她居然在課堂上，把男學生叫起來罵，罵他不要臉。阿橙把這位老師的事告訴導師，導師居然認為是阿橙故意說老師的壞話，阿橙的成績不好，一切都是阿橙的錯。學校的老師，認為阿橙不適合讀這所高中，開會決定，打電話給阿橙的爸爸，勸阿橙主動休學。阿橙的國文太好數學太差，讓這種學生從高中轉走，對學校而言，會損害學校的利益。於是老師們決定讓阿橙休學，不幫他轉到五專或高職。老師居然不擔心學生反彈，也不害怕學生尋仇，吃定學生不敢對她怎麼樣。老師的權力太大，居然以為自己可以得罪學生，老師會離職，學生會長大。這個班級，很多學生是帥哥。一群女老師，居然為了討男學生喜歡，和一個很中性的學生，爭風吃醋。這件事情的關鍵點在這位老師，只要不要讓她當老師，她不要招惹學生，一切通通不會發生。
同學說，阿橙不配唸這所高中。要休學前，阿橙在講台上，深深一鞠躬，說：「對不起，我配不上你們的水準，現在要離開了。」同學為了讓阿橙成績不好，故意把所有最難的任務，義正辭嚴的推給阿橙，害阿橙回家忙到凌晨兩三點，都來不及把書唸完，想把他累垮。同學為了怕阿橙贏過他們，給阿橙洗腦，說你這種程度，只有台大中文才配得上你。害得阿橙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讀台大，一心一意，非台大不唸，耽誤自己的前途。其實以阿橙的成績，在大學生之中，是不上不下的水準。阿橙生病，無法提升數學成績，無法報名推薦甄試，同學居然幸災樂禍，一起取笑他。即使阿橙考上大學，爸爸沒有錢給阿橙讀大學，阿橙再怎麼打工，都支付不了所需的費用。有人想要除掉阿橙，散播謠言，挑撥離間，借刀殺人，敗壞阿橙的名聲。阿橙懷疑自己讀的是黑社會，不是公立高中。
這位老師很自私，只想到自己，沒有想到學生。學生高二高三的國文成績掌握在她手裡，大學聯考國文成績如何，就看她怎麼教。台灣教育給高中老師與學生可怕的重擔，一旦出錯，學生永世不得超生。其實阿橙太過憨直，他要不要在學校讀書，得看老師高不高興，學生得罪不起老師。
教官說，阿橙沒有資格評論老師的教法。教官派同學監視阿橙，因為教官覺得阿橙的言論，妨礙學校的教導與管理。阿橙的言行舉止，不符合一個高中生的身分。教官對阿橙特別好，同學就說教官喜歡阿橙；阿橙和某位同學特別親近，同學就說阿橙喜歡他。一群口無遮攔的高中生，說話不想想前因後果，害死阿橙。國文老師對阿橙不好，同學通通裝作不知道；別的老師想和阿橙取得聯絡，同學給老師假的電話號碼。同學說阿橙有求必應，從阿橙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不要讓男生對男生太好，女生會吃醋；不要讓長輩對晚輩太好，同輩會眼紅。除非你想和那個人作對，否則千萬不要一直在背後說別人壞話，這是社會上的大忌。有人散布謠言，意圖敗壞阿橙的名聲。阿橙又窮又弱又娘又髒，成績又不好，同學說阿橙拖累全班。你們到底會不會講話？有些事情，真的這樣想，也不可以這樣講。惹人非議的話，說出來害人害己。
同學在阿橙的書包裡，偷偷放進美工刀和打火機，意圖讓每天早上教官檢查學生書包時，讓教官誤會阿橙有傷人和縱火的嫌疑。阿橙早一步翻到，把東西丟進垃圾桶。隔天早上來上學，發現那位同學，被爸爸打到臉上綁紗布。
阿橙離開學校的那一學期，早就達到該被留級的標準，總平均只有六十幾分。阿橙沒想到，和大家一樣聯考分數進來的他，到了高二，課程的難度超出他的掌控，唸書唸到懸樑刺股，仍然無法過關。為什麼成績不好一定是學生的錯？為什麼不說是考試的錯、人為疏失？
這所高中只不過是高中，天天想要升格成國立，升學率變成全縣第一。辦各式各樣的才藝比賽，把學生教成眼高手低，累得人仰馬翻。太多的才華，工作用不到；太高的學問，生活用不到。小小年紀，就辦大學才辦的話劇社，叫學生去拉廣告、跑業務；還有啦啦隊比賽，生活暈頭轉向，還要被訓練成三頭六臂的領袖。學生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還忙碌，因為讀太多書，目空一切，目中無人；卻不知道，真正社會上的生活並非如此。
校刊社的同學，故意把所有最難的編輯工作，推給阿橙，害他在放學後，多留二三個小時來做完。校刊社的社長黃同學，故意騙他，校刊社有辦活動，在新光三越的門口集合，實際上根本沒有這件事。阿橙一個人，跑去新光三越的門口，等了三個小時，過了很久之後，才知道社長存心捉弄他。阿橙開始急怒攻心，氣到發抖，連站都站不穩，心如刀割。不斷安慰自己，要放過校刊社的人。一直對自己強調，不能出手打人，不可能打得過他；到時候，學校又怪罪他為什麼動手。黃同學喜歡校刊社的一個女同學，她很有藝術氣息，有希望成為藝術家。想不到女同學不喜歡很有男子氣概的黃同學，反而喜歡同樣很有藝術氣息的阿橙。黃同學把阿橙當作情敵，想盡辦法要除掉他。黃同學故意叫阿橙去採訪在文壇舉足輕重的作家，阿橙努力做足功課，提出的問題，作家讚不絕口。黃同學則採訪國寶級的大師，因為提出的問題太爛，大師想要趕他出門。很久以後，阿橙想起這件事，覺得這樣的採訪，超出高中生的能力範疇，實在不應該做。為什麼高中校刊採訪大學校刊才能採訪的人？實在是夜郎自大。
大家對阿橙的評價，很兩極化。阿橙給人的印象，不食人間煙火，弱不禁風，完全沒有工作能力。有人說阿橙會成為大文豪，像徐志摩、朱自清一樣；也有人說阿橙沒有出息，可能被社會淘汰。新鮮人出社會，除了教書或作研究，否則應用所學的極少。大家通通要往熱門科系鑽，可是學生不一定讀得快樂，頭腦與能力也不見得充分發揮。學生讀冷門科系，出社會找不找得到工作，都是個問題。找不到工作，絕對不是因為讀的書不夠多，而是因為社會根本沒有那麼大的需求。藝術與文學這條路，能夠賺大錢的是九牛一毛。
讀書讀到老師同學都要害他，這是何苦呢？只不過讀了公立高中，學生就懂得排斥成績比自己差的同學。學生究竟有多少人生體悟和社會經驗，可以做這種事？老師教書，只要照本宣科，居然有時間和力氣，和一個學生爭到這種地步，吃飽太閒。老師說這個學生，要高高的捧上去，重重的摔下來。一群女老師對待一個男學生，有這樣的心機，阿橙由衷替她們感到汗顏。
政府在作育英才的同時，是否忘記弱勢族群與底層人民的心聲？學生讀到大學，除了讀書以外，什麼都不會。只吃過豬肉，沒看過豬走路；人事不知，不知民間疾苦。學生得了王子病與公主病，除了會動一張嘴，什麼都不願意做。老師只會告訴學生要考大學，卻不告訴學生為什麼要讀大學。不可以教學生學歷至上的觀念，社會上不把學歷當一回事。不可以教學生太深的階級觀念，學生小小年紀，就懂得歧視別人，長大會跌得頭破血流，一生困窘。
十七歲，阿橙突然全身發冷，手腳不自主的抽搐，不停的用手抹臉，走來走去。得了精神分裂症，整個人崩潰。
阿橙最要好的朋友蔡同學，此刻和他絕交。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打電話給你嗎？我根本不喜歡你這個朋友，是你一直在糾纏我！」另外一個朋友許同學說：「你現在才知道我在害你！你現在才知道我在利用你！你現在才知道我根本瞧不起你！」
許同學和國文老師很要好，卻不讓阿橙知道，每天都把阿橙的話，給國文老師通風報信，她聽了，臉色非常難看。明明就在陷害他，卻在他面前說：「事情變成這樣，你也有錯。」阿橙反問：「那你有沒有錯？」此話一出，許同學立刻轉身跑回教室，拎走自己的書包，用手擦淚，離開學校，那一個下午就算請假。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和阿橙說話，一看到阿橙就躲得遠遠的。
蔡同學的爸爸是中研院院士，成績永遠第一名；許同學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住在三層樓透天的花園洋房。阿橙的爸爸是送報生，家裡住在破舊不堪的老公寓。他們嘴巴說和阿橙做朋友，心裡根本瞧不起阿橙，只是想利用他。其實阿橙配不上那樣的朋友，都怪阿橙太過天真單純，等到生病以後，才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因為阿橙的外表長得不像一般男生，氣質很陰柔，加上不近女色，全班都認為他是同性戀。黃同學曾經說，這種男生是廢物，殺死沒有關係。因為阿橙有交男朋友，卻不知道，有一位連同學，喜歡阿橙的男朋友，把阿橙當作情敵，想把他們拆散，搶走他的男朋友。連同學故意在阿橙的面前，不停的稱讚女生有多漂亮，害阿橙以為連同學喜歡女生。連同學知道阿橙的國文老師對他不好，私底下跑去搬弄是非，想盡辦法整阿橙。連同學向同學們懸賞十萬元，只要誰能把阿橙從這所高中趕走，就付給他十萬元。有一位蔡同學，故意去查阿橙的資料，把出生年月日換算成生辰八字，私底下找乩童給阿橙作法，讓阿橙主動離開校園。和這位國文老師聯合起來，國文老師在家裡準備一個稻草人，上面貼著有關阿橙的符咒，每天都用針插這個稻草人，上面還有鮮血，在家裡不停的唸唸有詞，給阿橙下咒。另外一位蔡同學故意用小動作整阿橙，每天都在背後說他的壞話。地球科學的分組報告，蔡同學把全組的報告，通通推給阿橙，害得阿橙在圖書館待了六個小時，只為了替同學做報告。等到阿橙發覺不合理，他氣到胃痛，來回抱怨，卻什麼都不能做。怎麼也沒有想到，阿橙發瘋了。精神科醫生發揮很大的愛心與耐心，不忍心告訴阿橙，以你的狀況，一輩子病都不會好。在阿橙生病之後，黃同學與連同學，因為在老師的面前挑撥離間，導致不好的結果，被學校退學，他們走投無路。蔡同學被自己的父母趕出家門，一樣沒有學校可以讀。這件事情詳細的來龍去脈，阿橙一直到生病的十年後，才漸漸了解。因為阿橙一旦了解，就有可能找大家的麻煩。所有的人都在隱瞞阿橙，這件事情太過複雜，十年以後，阿橙才知道到底是誰在搞鬼，漸漸理出頭緒。
阿橙去掛綜合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嚇到，說我們無法處理你的事情，就報警。警方立刻趕來監視他，怕他把事情鬧大。隔天精神科全部休診一個禮拜，掛號掛不進去。
輔導阿橙的老師升官發財，導師走人。國文老師怕阿橙找她麻煩，於是假請到不能再請。來的時候，教官隨侍一旁上課，警察跟蹤。
開學的第一天也是阿橙中輟的最後一天，老師嚇得不敢來，認為有生命危險。班上有人跟她起衝突，造成對班上很大的打擊，聯考考得特爛。阿橙本來可以讀大學，因為太死腦筋、不知變通，變成只有高中肄業。
以法律來說，她等於是鑽法律漏洞，因違反教職員法，犯了公然侮辱、偽造文書、精神虐待罪，同學犯了毀謗、妨害名譽罪。整個學校的老師，分成好老師與壞老師，兩派內鬥。學生會火冒三丈－你們把學生的權益擺在哪裡？家長會氣急敗壞－你們把學生的健康當作什麼？
阿橙雖然給人溫和的印象，不代表他沒有脾氣。阿橙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永遠沒有脾氣？動物把牠殺死，牠都會發脾氣，為什麼人要永遠沒有脾氣？老師吃定阿橙不敢告上法庭，如果抗告，阿橙的名譽也會受損。當年台灣教育的氛圍，只要師生之間有爭執，一定是學生的錯，不是老師的錯。老師想要把阿橙的醜事，通通抖出來。只要阿橙陳述，就說他胡言亂語，精神失常，內容不足採信。雖然阿橙也有錯，但是比起老師與學生的錯，實在不足掛齒。
多少的校園霸凌事件，學校怕事情變得複雜，常常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吃定學生不敢張揚，不敢上訴，不敢和學校作對，往後還必須完成學業，於是犧牲學生的權益。家長怕名譽受損，人言可畏，怕孩子受到二度傷害，一旦鬧上新聞，加害人從來不會真心認錯，還要濫用權力，找機會整學生。
阿橙本來想轉學，可是爸爸不准阿橙轉。爸爸只想這所高中的明星光環，他很風光，學費又是公費，可以省錢；爸爸沒有錢給小孩付專科學費。從阿橙的事以後，學校才開始給學生保險，而阿橙一毛錢也沒有拿到。本來公立高中轉學專科，只能在高二，從此以後，高一就可以轉。本來學校沒有學生可以轉班，從此以後，同學老師之間真的相處有問題，可以轉班。
導師很為難，什麼班級給什麼老師教都是抽籤決定，導師沒有權力調走科任老師。當教官來班上調查這件事，這位老師假裝沒有這回事，教官在就好好的教，教官不在又開始說學生的壞話。當阿橙休學以後，這位老師立刻和全班說阿橙誤會她，她根本沒有對阿橙不好，全班聽了毛骨悚然，她的心機重到這種地步。
爸爸每天都想一飛沖天，當大老闆。上下班的工作也不好好做，做得有一搭沒一搭，零零散散。爸爸讓小孩比自己還累，晚自習回家，對小孩大吼大叫；靠太太養家，跟太太伸手要錢。對待自己的家人，爸爸用盡詭計，只為了一勞永逸、翹腳捻鬍鬚的吃閒飯。爸爸為了自己的利益，和這所高中聯合起來，假裝沒有這件事，怕別人掀他的底。
阿橙覺得，台灣教育沒救了！國外的教育，學生遇到不好的老師，可以投票讓老師離職。朋友說當初虐待阿橙的老師改變很多。阿橙高二肄業，不能考大學，找工作在別人眼中和國中畢業沒兩樣，比高職生還不如。十年過去，這件事從鬧得滿城風雨，終於降溫。而輔導阿橙的邱老師軟硬兼施，深怕阿橙去張揚，砸了明星高中的招牌，對當年的事一字不提。笑咪咪又假慈悲的，總歸就是要阿橙不要告法院，不要上新聞。
資優教育是台灣教育最弱的一環，美國行之有年，台灣才剛起步。學歷這種東西，害死多少人！學校考試只是一種評量，不能用它來決定一個人的價值。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賺大錢，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讀大學。阿橙覺得體制殺人，體制不適合所有的人，有體制一定有犧牲。
醫生說：「如果沒有人對阿橙不好，他絕對不會生病。」為什麼會遇見這種老師，是誰在搞鬼？這件事情的關鍵人物是這位老師，只要不讓這位老師教書，一切都不會發生。阿橙只覺得老女人很可怕，學生還在發育，以後的成長將蒙上陰影，也許一生的幸福都斷送。未來，阿橙不打算結婚生子，因為這種病會遺傳。年老，想要一個人過日子，不想帶給任何人麻煩。弟弟可能娶不到太太，因為有這樣一個哥哥當包袱。
四、
在歐洲，有一個嫁不出去的高中女老師虐待男學生，把他逼瘋，女老師被關了七年。美國有類似的案例，搞到學生家破人亡，被告賠償當事人相當於台幣一千兩百萬的罰金。阿橙的媽媽，一夜之間白了頭髪，常常發呆，說：「為什麼我的孩子，要交給別人這樣荼毒？」
一般都認為女老師比較有愛心，適合當老師。可是這位老師非但沒有愛心，還犯了女人最常犯的缺點：討厭與嫉妒。一位老師會乘人之危，用這種方式把成績好的學生趕走，她有沒有想過大家會如何講她？老師會和學生爭到這種地步，大家反而認為老師不如學生。
所有的人都在問他：「假如有一個害你的人為你死，你會怎麼樣？」不知情的他回答：「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也很難過。」
阿橙和這位老師素昧平生，成績好不好，都是阿橙自己唸的，和她沒有關係。阿橙懷疑這個老師喜歡他，女人討厭別人到一個地步，喜歡和討厭分不清楚。因為喪心病狂，喜歡折磨年輕優秀的男學生。阿橙從來沒想過要和她爭，阿橙雖然文學意見和老師不同，可是並不討厭她，是她一直冷嘲熱諷，讓阿橙變成反對這位老師。
她難道不知道，她是三十幾歲的老師，學生只有十幾歲，她與學生的生活圈，風馬牛不相及。不管學生喜不喜歡她，她再怎麼喜歡學生，都不可能有結果。她走不出被拋棄的陰影，心智還停留在年輕階段，仍然懷著少女的夢幻，以為學生會喜歡她。學生談不談戀愛，關老師什麼事？難道老師喜歡學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學校為什麼要介入？
這位老師姓洪，在阿橙休學之後，警察就把她抓走，她因為怕坐牢，已經畏罪自殺。警察把全班狠狠的操練，訓得很慘。這位老師做人失敗，自己都做不好，怎麼管學生？唉！明明知道自己很脆弱，就不要做壞事；承擔不了做壞事的後果，最後自殺，這是何苦呢？多年以後，阿橙還在為此事難過，難過到外表比實際年齡，蒼老五歲。
雖然她是高中老師，這是很難拿到的資格，不代表人品和學問一樣高尚。三四個班級的學生，大學聯考的國文成績就看她怎麼教，也許分數將會影響一生的前途。這樣的重責大任，對於這位老師，會不會太重？那一年，這位老師三十八歲，以一個女人而言，當高中老師，讀的書會不會太多？如果她真的那麼想要嫁人，或許把她辭退，讓她去交男朋友，才是正途。同學曾經說這種老師，如果把她調去教別班，等於害了其他人，別班會恨死你。這位老師居然怪男生班不讓她不疼她，年老未嫁的女人會這樣想，全班都認為她心理變態。她很小女人，不但不准學生考高分，還希望學生特別對她好。阿橙不明白，他只是她教的幾百位學生的其中之一，為什麼如此折磨他？嫉妒也是一種愛，因為你太在乎。這種老師，害死一大堆老師與學生，早日把她辭退是救了她。她的條件非常差，這種個性，誰娶到誰倒楣，即使和她談過戀愛，也是只有把她拋棄。
阿橙的成績差，讀不上去，已經非常可憐，同學居然講得出如此難聽的話，要趕他走。台灣教育根本沒有把學生當人看！為什麼學生不可以的，老師就可以？為什麼所有的錯都要學生承擔？為什麼學校總是在犧牲學生的權益？很多人說阿橙是天才，大家對於天才的共同想法是：好好利用他。仗義直言的阿橙，最後得到精神出問題的下場。阿橙倒了八輩子的楣，唸這所學校。他一直以為高中生很單純，他錯了。阿橙上輩子沒有燒好香，遇見這種老師同學。
她是否怕學生將來會贏過她，所以現在就要把學生斬草除根？她是阿橙見過，心胸最狹窄的女人，國文老師不准學生國文考好成績。多年以後，阿橙想起同學勸他的話，應該手下留情。阿橙忘記，這位老師是女人，女人不能與男人相提並論。女人就是不理性，所以輸給男人。女人天天在喊男女平等，男人如果真的相信，就中了她的計。女人需要被愛，從某一方面而言，女人永遠是天真的小女孩。高中男生班，對於社會上女人扮演的角色與心理，還在摸索。兩性之間，應該展開友善與尊重的對話，而不是爭得你死我活。
想不到，嘴巴那麼髒的人，竟然如此的懦弱！其實這位老師很可憐，她可能被男人傷害過，並且不只一次的把討厭的人趕走，早就犯法而不自知。她是否仇視男人？她是否沒有父母的心腸？學生成績再好，都不能跟老師比。學生是何等的脆弱，老師懂的東西是學生的多少倍，學生有多少能耐和老師爭？學生喜歡亂嚼舌根，缺乏法律常識，全班都淪為分化的工具。
老師的濫權舞弊，學校的黑箱作業、體罰過當、動用私刑，是教育界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注重智育，沒有五育並重的結果；學生觀念偏頗，營養失調，體育與群育甚差。只會讀書，不會做人；只會考試，不會做事。這件案子，顯出台灣教育積習成病的一面，想要處理，超出高中生的能力範圍，大家都只是青少年。
學生不能選錯學校或科系，一旦選錯，回不了頭。學生一旦生病或中輟，簡直無路可退。公立高中，如果沒有讀大學，什麼都不是。同樣讀三年，高職還有學到技能；高中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高中肄業比高職畢業還不如，讀的書卻又難又深，多了好幾倍。政府投入大量經費在公立高中與大學，卻對私立高職與補校不聞不問。
台灣教育，出現可怕的致命傷，就是不夠社會化。學生對於工作，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們不知道尊重各行各業。升學與就業的落差，讓太多人走錯路。學生以為大學畢業，就一定比別人強，卻不知道真正的人生，才要開始理解。學生解得出艱深的數學習題，有一大堆的應答技巧，卻連掃地拖地都做不好，煮飯也不會，基本的社會歷練通通不足。學生以為讀書就是為了賺錢，畢業即失業，只不過比別人多賺一兩萬塊，就已經洋洋得意。考完試之後，就把書本拋諸腦後。把書本上的道理，讀過就忘，當作馬耳東風。
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學生所學沒有發揮，工作派不上用場，居然仍舊必須從基層做起，這樣的衝擊，令學生高不成低不就。學生有能力通過聯考，沒有能力讀完高中，這是誰的錯？學生有能力讀完高中，沒有能力考上大學，這是誰的錯？老師一直騙學生，只要讀大學，就能找到好工作。等到學生自己大學畢業，才知道不一定。王永慶只有小學畢業，卻赤手空拳創造出台塑企業。你可知道他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你可知道他的意見與提問，每一句都命中要害，部屬無不折服？你可知道他的身邊，有多少個博士，每天都在向他學習？
台灣有超過四十萬的尼特族與啃老族。年輕人養尊處優，吃不了苦；父母的苦，要說給誰聽？年輕人不工作，父母有能力養他們多少年？台灣各個年齡層的中輟生，加起來超過五十萬，這個數字，相當於全台灣所有就讀國一的學生，顯示出五十萬個家庭問題，背後是社會的隱憂。
為什麼政府重視理論教育，卻忽略技職教育？為什麼政府重視通識教育，卻忽略專才教育？為什麼藝術是紈絝子弟的專利，卻不是大家的享受？為什麼政府從來不把藝術教育當作一回事？歐美非常尊重藝術工作者，台灣卻是大家一起向錢看。藝術這一行，很少人認為是明智的選擇，前途無亮、門可羅雀，大量的藝術人才被埋沒與流失。
心理不正常的老師，遇見精神不正常的學生。阿橙的背景是全班最差的，父母的學歷是全班最低的，阿橙中輟以後，班上才知道他是全班智力測驗最高分。台灣本來沒有健全的幫助中輟生的制度，現在開始著手修法，保障學生權益。中輟生往往走投無路，不是自殺就是變成社會問題。輟學未必是學生的錯，復學未必是處理中輟的最佳方法，校園暴力是台灣教育最大的黑洞。台灣社會病了，毋寧說教育病了，文化病了。
大家都說阿橙人很好，阿橙生氣了。阿橙想，如果好人必須遭受這種待遇，那他寧願不要當好人。好人和利用價值很高的人，差別在哪裡？學聰明與學壞，差別在哪裡？他只是一個學生，如果有人要利用他，他能逃到哪裡去？
以下是同學們的意見：「他都一直讓別人利用他，和他做朋友，好丟臉！」「他太善良了，和他做朋友，一點好處都沒有，我才不要和他做朋友！」「他是娘娘腔，我怕他會喜歡我！」「全班都在欺負他，和他做朋友，會被欺負！」「我和他做朋友，是可憐他！」「誰像他那麼墮落？他既驕傲又變態。」「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開朗，好陰沉，常常訴苦和抱怨。」「他常常在背後批評別人，如果接近他，會惹上麻煩。」「他會把別人的秘密與醜事，偷偷洩露出去，有人會除掉他。」「遇到比你弱的人，要狠狠的把他踩扁，他不願意踩扁別人，所以總是被踩扁。」「社會上，要去對付別人，才活得下去。他很單純，不會和別人爭，這就是他交不到朋友的原因。」「如果有人對他不好，他會立刻講出來，他不知道這樣，有人會生氣。」「這個人，別人會對他很好，可是他不知道，這樣有人會眼紅。他不知道，他對別人很好，有人會討厭。」「他和大人一樣，遇到人都講客套話，不講別人壞話，我們沒有時間和他客套來客套去。」「他讀太多書了，讀到想法脫離現實，不知民間疾苦。」
大家只顧著往上爬，只注意少數高處的人，卻忘記多少低處的人，被拒於千里之外。高處的人過的生活，是低處的人打拚支撐起來的。台灣的經濟奇蹟，最應該感謝的，是廣大的勞工朋友。一群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居然以為自己會永遠把別人踩在腳下，完全忘記父母、勞工、弱勢的辛勞。同學不如自己，沒有想到要幫助他，只想到要把他趕走。
學生以為成績就是全部，以為學歷是唯一判斷人的標準。學生對於社會上的工作，有錯誤的觀念，以為讀大學，就可以輕輕鬆鬆賺大錢。父母做什麼行業，子女長大，大概也在哪一行。麻雀變鳳凰，是零零星星的事。高中畢業，不一定輸給大學畢業。淡大畢業，不一定輸給台大畢業。社會上當老闆的人，最多的是高中職畢業。台大畢業和碩士以上，最難教最難用，自以為是到極點。人家請不起博士，自己都沒有博士學位，怎麼管得動博士？如果有一天，生病或意外呢？如果有一天，犯法或被害呢？大家忘記黎民黔首的父母，最基本的心願。只希望小孩健康快樂，有一碗飯吃，不做違法的事。
多少工作必須靠拉關係、走後門，多少工作只憑第一印象就否決你。窮苦人家的小孩，即使讀大學，仍然找不到工作。還不會走和跑，就想學飛，只會跌得粉身碎骨。連勞動都不會的人，怎麼管人教人帶人？社會人士，桀驁不馴的人多得是，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算哪根葱？你哪裡比得上我？你比我好到哪裡去？為了賺到人家一塊錢，忍受多少冷言冷語和白眼。
這件事情，追根究柢很簡單，大家犯了一個最基本的錯誤：行政要中立，不要摻雜個人主觀的好惡在裡面。處理這件事情，老師與同學的私心都太重，只想到自己的利益，忽略阿橙的權益。阿橙早就料到，這是堂堂的國立高中，不可能跟他一個小小的學生道歉。在國外，出了事情，政府或團體組織公開道歉，付出賠償，大家認為通情達理而讚賞；台灣除了欲蓋彌彰，沒有這種文化。台灣法律的下一步是人權，以此向歐美看齊，與中國大陸抗衡。
阿橙從資優保送輔大中文的學生，變成精神病患。當警察來到他家裡，把他綁上救護車的時候，阿橙感到這就是這個世界對他這種人給予的回報。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在療養院終老一生，阿橙的心，整個被搗碎了。
曾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心理師一個一個嚇跑，對他搖頭嘆氣，說他是書上才看得到的棘手個案。醫生說，你想的事情，比心理師還要深；你的事情關係到人性黑暗面，我們無法處理。醫生說要吃一輩子的藥，每天吃十幾顆，曾經有一年完全活在被害妄想裡，天天問人家我有沒有病？醫生堅持這是慢性病，只要吃藥控制就跟沒有病一樣；阿橙堅持只要一天吃藥就是有病。
阿橙去看精神科醫生，醫生笑他：「你沒有大學畢業，有可能出書嗎？連高中都沒有畢業，怎麼可能當作家？」阿橙反問：「你會不會太沒有信心？」醫生不發一語，無話可答。護士在旁邊聽到，似乎覺得很害怕，默默的開門出去。阿橙覺得，醫生要講鼓勵病人的話，怎麼可以打擊病人的信心？
他體會到這個社會是何等不公平，人家一知道他生病就會怕他。這麼好的學校，怎麼有理由不唸完？一定是壞學生。高二上學期肄業，無法考大學，即使阿橙的程度不比大學生差。
他剛生病的時候，誤以為有人深愛著他，天曉得他多麼渴望愛情。會聽見電話響起的幻聽，他太渴望有人主動約他出去，主動想交他這個朋友。
嚴重時，阿橙不認得爸媽，穿睡衣到台北車站搭公車。打爸爸媽媽，拿菜刀割自己的手腕，劃滿了幾十道傷痕。到街頭流浪，邊走邊唱歌，還想當明星。痛苦得在床上一年爬不起來，領殘障手冊，與重大傷病卡，發胖了三十幾公斤，住院四次，自殺一次。沒有當兵，面試了一百多個工作，只有一兩個錄取，是可憐他的人勉強給他工作。這些年來，去殘障職訓、發海報、舉牌。做校對、印刷、食品臨時工。錢被騙走，住在康復之家，窮到有時一天只有一百塊可以花。
阿橙遇見很多好心的人，請他吃飯送阿橙禮物。然而，這些年來每一個遇見他的人，所說的安慰鼓勵的話全出於自己、出於理性、出於利益、出於同情。全是怪罪他與可憐他的隔靴搔癢的話，只有一兩個以同理心稍微安撫了阿橙受創的心；至於真正懂得阿橙傷痛的人，則是零。
阿橙之所以會來讀這所高中，其實是被國三的導師林老師設計。阿橙的水準明明就跟不上大學生，卻夢想要考大學，國文很好數學很爛，林老師利用這一點。林老師討厭阿橙，阿橙有考上高職，但是林老師卻不停的在一旁慫恿阿橙讀高中，想要除掉阿橙。林老師三十幾歲，都已經嫁作人妻，每天都在勾引男學生，和男學生親密得不得了。學生畢業都快要十年，她還在和每一屆的學生糾纏不清，讓一大堆學生送她小禮物，和已經是青年的學生聚餐。所有的老師都在背後批評她，她卻渾然不覺。她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個性很濫情，自以為很有愛心，別人卻認為是淫蕩。如果不能和學生上床，也要學生永遠記得她。在阿橙生病之後，林老師被依照和誘罪，也就是誘拐青少年的罪名，關進監牢。
其實，在阿橙生病的前一年，阿橙的表哥下毒給他吃。阿橙的表哥姓黃，每天都想要投機取巧賺大錢，用遊走在法律邊緣的方式討生活。阿橙的姑姑，也就是表哥的媽媽，是一位對人出手很大方，做人阿莎力的長輩。姑姑非常疼愛阿橙，想不到表哥假借姑姑的名義，利用這個弱點，送了十幾罐營養食品給阿橙吃，價值超過一萬元。在裡面偷偷下毒，想要毒死阿橙。阿橙誤以為是姑姑的美意，而吃了一點點。在尚未吃到一半之前，就被爸爸看出端倪，通通倒掉。表哥說家族裡有同性戀的小孩，是很大的恥辱。表哥此時已經和阿橙切斷聯絡，逃避仇家的追殺，隱身在台灣的鄉下，跑路去了。
曾經有私立高中的王姓女同學，故意接近阿橙，假裝要和阿橙做朋友。約阿橙到KTV唱歌，費用由她全出，想不到在阿橙的面前故意寬衣解帶，脫到只剩一件內衣。她偷偷給服務生小費，叫服務生不要進來。因為阿橙是同性戀，所以對她沒有興趣，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第一次見識到女人的淫蕩。班上的同學知道這件事之後，譏笑阿橙不是男人。王同學為了自己想要靠推薦甄選考上中山中文，故意利用阿橙，學到許多文學知識，得到一大筆中山中文的資料。在她考上大學之後，阿橙不久就生病了，她掛阿橙的電話，還把家裡的電話號碼換掉，拒絕和阿橙聯絡。
有另外一位許同學，和阿橙同樣是話劇社。他的學業成績很爛，快要被留級，卻故意讓阿橙在這所高中讀不下去，自己當上話劇社社長。許同學對阿橙使用詭計，利用所有的課外表現，加上一流的口才，靠推薦甄選考上台大戲劇。其實以他的成績，考不考得上大學都是問題。所有的人都說應該讀台大戲劇的人是阿橙，因為他是話劇社裡演戲演得最好，唯一能夠寫劇本的人。許同學讀台大戲劇讀得很痛苦，因為他的家境跟不上台大的水準，許同學用這種方式考上台大，所有的人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他孤孤單單的讀到台大畢業。並且他發覺，因為讀的是戲劇，不能用它來找工作，有讀和沒有讀一樣，他對於窮困的劇團工作沒有興趣。許同學說他老了要去出家，用來贖罪。
小時候，阿橙曾經被性侵害。幾十年來，父母極力隱瞞這個秘密。每當想起，腦袋一片空白，彷彿斷訊。阿橙只記得，他在幼稚園時，被陌生男子開車載走，他被下藥，以下的情節全都忘記。多少年來，阿橙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談及，可是所有的人，私底下傳來傳去，永遠有人知道這件事。多少年來，關於這件事的流言蜚語，從來沒有停止。每當有人提起一次，阿橙就心痛一次。他已經快要忘記，為什麼大家還要提起？其實阿橙從來沒有在意，他早就超脫當年的傷痛，否則他如何前進？兒時被性侵害的人，長大可能得精神病，或變成同性戀，背負社會的汚名化，活一輩子。被性侵害的人，也希望活下去，也希望和大家一樣，為什麼有人不放過他？無須多說，只要把愛找回來，他就可以重獲自由，有全新的身心。
假如重新選擇，阿橙只想當廚師、美髪師、公車司機就好了。阿橙對廚藝很有興趣，我愛吃也愛煮，燒得一手好菜；美髪造型，自己也有很多的創意靈感，等著去發揮。阿橙認為公車司機素質很高，服務態度頗佳，自己也想當當看。行行出狀元，每一行都有人致富，只是看自己懂不懂得經營。何苦對生活或自己，要求太高？沒有那麼多的夢想，必須強迫實現。如今的我，該學會的都沒學會，該玩到的都沒玩到，錯失一大堆交朋友的機會。想起孩提時代與青春期，一大片空白，有千萬個遺憾。大起大落的人生，如果超出負荷，如同向上天借高利貸。普普通通的人生，至少和大多數人一樣，不會沒有伴。
阿橙想，如果他順順利利的讀大學，當完兵，過得不一定有現在好。讀大學，可能為追尋人生意義而苦惱，為感情或學業而受挫。當兵，反應與體能不佳，可能被霸凌或欺負，在軍隊裡抓狂。阿橙住精神科病房，爸爸說，你住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變成精神病人，一方面一無是處，一方面從社會的價值觀中逃脫。一般人的路，壓力超大；真的不適合走這條路，上帝不會強迫你走。上帝只給你最好的，不給你次好的。求上帝帶你找到最適合你的位子，一生心安理得、安居樂業。
五、
阿橙到醫院做智力測驗，出現操作九十二，語文一三零的結果。絕大多數的人智商都在九十到一二零之間，資賦優異的標準就是有一項能力達到一三零。意思是我的動作反應只達到一般人的最低水準，而語文能力接近天才。全台灣，智力測驗能夠達到一三零的少之又少，連醫生都答不出這種分數。常模拿到九十二，意思是每一百個做這份測驗的人當中，我就贏過九十二人。
阿橙並不高興。他覺得，智力測驗太小看人的潛能，測驗低分的強者大有人在，豈是薄薄一張紙可以判斷的呢？智商很高，考試分數還不是很爛？很多東西不是考試評量可以衡量出來的。他真的覺得，聰明的人太順利了很驕傲，很難相處與溝通。因為聰明缺點一大堆，不如笨笨的很多優點。
阿橙服藥自殺了。他想賭一賭，他不想得慢性病拖一生，如果不能康復，就一死了之。昏迷中爸媽跪著向醫生求情，若阿橙死了，爸媽要被關。因為爸媽不敢鬧上法庭，還對阿橙兇。
阿橙一直覺得發生這樣的事是天意，是上帝的處罰。阿橙難得像老人家退休一樣，把過去的紛擾恩怨來個回顧。十年來，所有對阿橙不好的人，大部分都過世，剩下的遇到重大挫折。以前的人說沒有臉見阿橙，久別的朋友和阿橙道歉。
他真的覺得很不得已。他想念以前沒有能力分班前的同學，他們很可愛、傻傻的沒有心機的個性。不是成績好什麼都好，不是讀書多就不會做壞事，不讀書能力不一定比較差。為什麼在某些人眼中永無翻身之日？這所高中好像活著就是為了考大學，同學都在比，他只覺得升學也是利慾薰心。以前他有職校比普通高中差的想法，卻發覺職校學的東西比高中有用，讀高不一定能賺大錢。難道普通高中的宿命就是要考大學？工廠寧願要有當兵的國中畢業生，不要讀書讀到沒有力氣的大學生。
現在阿橙的病情穩定了，當了好多年的志工，雖然想起當年的事仍然會氣結到無法工作，心痛到無法休息。阿橙心中唯一的願望，是離開這個令他傷心的世界，假使死亡的那頭是對不起他的人要還他債再結緣，那還是不要死掉會比較快樂。阿橙經過這麼多事情，最大的感想就是不要重來一遍了，再遇到這樣的人，他會嚇得半死，感到寒心。
同學問他林口青年殺父母一百多刀才死的案子，他說，他殺人固然不對，他的父母一定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一個小錯引發了殺人的大錯。人家問他白曉燕案，他說，陳進興本人長得奇醜無比，凶暴殘忍，但會出現這種人，一定也是因為社會的不公平對待，太多的不幸與怨懟才會養成這種人。我不能原諒他，社會不能原諒他，但上帝會原諒他的。同學聽到這樣，趕緊摀住他的口，說，閉嘴，你這樣講太正直了，會惹來殺身之禍。
十九歲那年，阿橙決定受洗。有一位好心的姊姊帶他來教會，他一到就好喜歡。留下資料，就有一位好像傳教士一樣熱誠的弟兄，連續半年，每個禮拜都用機車載他來教會。阿橙想，世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事嗎？基督教到底哪裡好？
奇怪的是，阿橙所認識最好的人，都是基督徒。二十到二十五歲，正是面臨人生重大抉擇，探尋生之意味的路上。阿橙有間接的人裡面，因為感情和學業自殺了。阿橙認識的厲害的社會人士，有信仰的特別平和慈愛、心地柔軟；而沒有信仰的縱有智慧也很極端很執著、滿腔憤懣。阿橙的想法裡，在所有宗教裡面，最好的是基督教。基督徒，清清潔潔、斯斯文文、溫溫和和。假如要信，那就信耶穌吧！
阿橙想起為何在十九、二十世紀時，劍橋、牛津大學的畢業生，願意放棄高官厚祿，當傳教士，到非洲去宣教，甚至被人殺死。國外想當神父要先唸四年哲學，才能唸三年神學，不然讀不懂。美國每年派出兩萬名傳教士，都是頂尖人才。世界上的偉人有四分之一都是信主的，他們都是澤佑萬民、福德綿長之人。
阿橙信了基督教，也開始省察到自己過去的無知與過錯，開始善待自己，開始交五湖四海的朋友。發覺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與他一樣不幸的人，需要他的關懷，他們也正默默堅持活下去。
阿橙願意少求別人了解自己，而是多了解別人。他願意少抱怨多做事，多想自己付出給別人，而不是只要求別人給予。雖然阿橙並不是一個九十幾分的人，但他現在只希望六十分就很滿足了。
阿橙看到新聞上亂報精神病患的犯罪，以及憂鬱症自殺的新聞，會心痛到無法再看下去，會氣得想把電視砸爛。他想：「又是一個社會誤解與人謀不臧的代罪羔羊，沒有人了解與伸出援手，終於將他們逼向死路。」
未來，阿橙想要當保育員、傳道人；如果不行，基層勞工、或殯葬業人員也可以。以前年輕時，阿橙以為自己會是一個名人或老師，但想起求學的挫折，則整個幻滅。阿橙以為自己有一天會穿得漂漂亮亮，跟一群社會中的佼佼者在一起赴宴。今天，他卻跟一群吸毒的、妓女、病人、撿破爛的天天打混。並且他發覺往昔看不起他們是錯的，他們直接、豪爽、單純，他們是很可愛的。天天穿很好看，專門做害死人的事的，他們才可怕。
阿橙心目中的好人，都是悽慘落魄、社會地位低的人。反倒是他心目中的壞人，都嫌貧愛富、欺下媚上。
當阿橙在路邊發海報的時候，他會偷笑，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故事。如果又想起過去的傷痛，他總是唱唱歌，轉移開來，吃頓好的，又把它給忘了。
有門徒問耶穌說：「夫子，我當饒恕到幾次呢？」耶穌說：「我實在告訴你，要饒恕七十個七次。」「在天上綑綁的，在地上也要綑綁；在地上釋放的，在天上也要釋放」「人若不重生，斷不能見神的國。」「一粒麥子若是不死，仍舊是一粒麥子，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被選的多，蒙召的少」「人要把你們下在監裡，又要在會堂裡鞭打你們，你務要至死忠心，我就將生命的冠冕賜給你」
阿橙花了許多年去憎恨當年害他的人，但是牧師說：「不饒恕也是一種罪」。阿橙這些年來，每天睡覺，都聽見兩種好多好多的聲音，有許多人伸出手，喊著：「好想你！」「對不起！」。
阿橙相信享福與受難都出於上帝之手。他願意相信此次跌倒，是要教會他一些東西，讓他有機會更了解自己，認識上帝。假如我不相信，背後有一個好的目的，難道我要選擇不信與恨意？寧願快樂的相信，不願痛苦的懷疑。
他真的學到很多寶貴的功課，卻都是從眼淚中學來的。真實的歷練比書本更有價值，也更深刻。
多年以後，阿橙終於願意大聲說：「我願意原諒！」「我願意寬恕！」，同時也宣告：「我願意康復！」「我願意和一般人一樣！」「我已經好了！」
「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你們落在諸般試煉中，都要以為大喜樂！」「神是信實的，必不叫你們遇見過於所能承受的試探，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叫你們能承受得住。」
阿橙憶起幼稚園的時候，老師看到都沒有小朋友跟他玩，特別把他拉到辦公室裡，說了一個醜小鴨的故事給他聽。她說：「老師看得出來你跟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樣，老師相信將來你一定會成功，不要自卑。你會像醜小鴨一樣，有一天有一群天鵝伙伴在天空飛，並且找到一個天鵝伴侶。」
我相信耶穌活著，能戰勝死亡，勝過世界。耶穌的死反而讓永生在我們身上發動，能有源源不絕供支取的力量，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有曾經對不起他的人，是上帝差來要磨練、考驗、教導、祝福他的使者。因為有挫折，我們的視野更加壯闊；因為有不幸，我們的心靈學會涵容。
亞基帕王啊！我故此沒有違背那天上來的異象。何西阿家素來事奉的耶和華啊！情願我的右手忘記技巧，情願我的舌頭貼於上膛，我也不忘記單單事奉我的主。諸天訴說祂的榮耀，穹蒼傳揚祂的手段。
有人說我經過這種挫折怎麼可能活得下去？但是你又不能代替我活，你講這種話不是希望我活不了嗎？有人說這樣子很可憐，一定是我犯了什麼錯！可是我境況已經夠差了，你還要講這種話，不是落井下石嗎？
橘子總要經過成熟前的霜雪，才能熟得又大又甜。最甜的橘子，往往是被蟲蛀得最厲害、表皮最難看的。當橘子做了一場夢醒來，它已經變成一個金黃色的福份，閃耀著光芒。原來往昔的風雨，都成為下一步的祝福。
因為吃苦，苦所以有味。太甜反而變苦，所有的味道加在一起也變苦。有夢相隨，為夢想奮鬥的人生，願意受累，格外甘美，風光明媚。苦難的夢特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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