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歸鄉道
一朵白色的營養不良的不知名小花正在綻放。
一朵即使被風摧殘也很努力要展開花苞的白色小花。伸手,想要挽留那逐風而去的花瓣…
心底有一塊地方緩緩淌著紅色的液體,不斷蔓延。
他想到了自己。
不忍小花還沒來得及釋放花樣年華般的生命便凋謝,他決定留下。
憐花?還是自憐?
★☆★☆★☆
不過是讓邪之子在胸口的部位開了個大洞,然後整個人爆體屍骨不全而已。
萬引天殊劍歸宗,還是首次見識認識已久的白髮修道人,也有狂瀾怒濤的一日。泫然欲泣的表情,大姐該留給某個木然的驅魔人。
心臟的部位熱烘烘的,不知名的暖流自心口擴散。
漫天鋪地是一片不見盡頭的白,緩緩步行在黃泉路上。
尋找,手掌中握住的,故人的住處。
有些意想不到一件事情,死亡之後,有個人,或許該說有個嗜血族,好整已暇坐在黃泉道路上等待他。
像月光一般的銀白,卻比月光還要森冷。
『聽說人死掉以後都會有個引路人,不會禔摩你是我的引路人吧?半分真是受寵若驚呢!能勞動尊貴的冰爵閣下親自來迎接。』
當時語調俏皮,表情稀鬆平常,反觀私下歸類於美麗的瞳孔可能長在那頂銀色大禮帽上,總是掛著一臉戲虐,與驅魔人幹架像在玩樂,對他帶著強烈敵意的冰爵禔摩不屑吭聲。
『哼哼,要不是那傢伙想來,我才不想看見你這個卑賤的人類!!』
除卻闍城皇者西蒙有誰?
前陣子被某皇者耍得團團轉並不是很靈光的腦袋,瞬間倒灌和跑馬燈差不多的定格畫面,擁擠地意欲充塞所有空間,某人自信邪魅而危險的笑容,某人的優雅玩味,戲弄他的惡趣味,刺激他的手段…
『可愛的小東西』,餘音繞樑,迴旋耳畔。
直到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才驚覺自己又扯開衣襟握著西蒙給他的黑色鑲金十字架。
『蜀道行,好久不見!!』
猶記當時簡直像是失蹤孩童終於找到自己父母般地感動,衝動又激動地撲入那個好久不見的故人懷抱中。蜀道行雙臂一張,穩穩當當承接飛快撞過來的他。
懷念的蜀道行淺淺的溫柔的語調,安心地窩在蜀道行懷抱中,長久以來與嗜血族周旋緊繃的身心,慵懶地在蜀道行身上放鬆。
蜀道行,還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
『你這卑微的驅魔人,再不放開蜀道行,哼哼,銀杖劍會貫穿你的胸口!!』
極盡諷刺與不滿,禔摩刷地一聲抽出繫在腰間的銀杖劍。說到做到容不得他人碰觸自己意中物的性格發作,森冷的銀光橫陳蜀道行胸前,他肩頸上。
禔摩是跟著蜀道行來的?
那時候思路轉進這個可能性的他,當場腦袋當機,無法反應。
和闍城嗜血族做朋友?
蜀道行在他愕然的瞬間,順手拔出配刀俠刀,隔開禔摩對他的心懷不詭。輕輕拍了拍他白色蓬絮般的腦袋,算是對禔摩的無禮的道歉。
『禔摩,你對湘兒有意見就算了。可是你見到每個人都想要砍,這就沒有什麼道理了。半分之間,應該沒有和你搶奪西蒙吧?』
『哼哼哼!!!蜀道行,別讓我久候。』
他不甚清楚蜀道行和禔摩在他反應不過來的時候進行多少對話,他只曉得當他接通迴路,蜀道行的語氣有些無奈;禔摩的囂張氣焰和記憶中那個冰爵相去無幾。
而後,他的掌心給蜀道行塞了一張紙條。
邀他去吃茶喝酒。
「蜀道行和禔摩好得不得了,這比劍子的冷笑話還要令人汗顏。我才剛下地府沒多久,不要把我搞得糊裡糊塗的。」
遇上某皇者之後,他才曉得禔摩一開始接近蜀道行是源自於對強者的喜好,後來逐步演變成天天報到的光景。
蜀道行有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這點無庸置疑。
有些苦惱地搔了搔自己亂如蓬草的髮絲,來來回回繞了好幾趟之後,心底默默承認事實。
他迷路了。
被禔摩和蜀道行不尋常舉止佔據整個心思,成為走失人口也不能完全責怪他。眼前盡是白芒芒的一片,沒有霧氣和積雪,但他無法分辨道路該往哪裡走。
撥開遮掩視線的長長瀏海,想搜尋是否有任何類似地標的東西。轉了一圈,地標沒看到,倒是瞧見了一抹暖暖的黄顏色。
帶著某種熟悉的溫暖…
「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蜀道行住在哪裡嗎?」
「你找爹親?沿著河流再向前走半里路,小瀑布前的那小房子就是了。你是爹親的朋友‧半分之間?」
小小訝異眼前少年知悉他的名諱,腦袋裡卻擠不出少年是誰。他只認識西蒙家的闍后柳湘音和那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鬼頭邪之子。
少年外表一派斯文,俊秀的面貌帶著少年獨有的天真和直爽,和蜀道行幾分神似的樣貌,又直呼蜀道行父…,該是蜀道行的孩兒。
「我是半分之間,是蜀道行願者上勾名單中的其中一筆,幸會。」
「你好,我是柳無色。既然你要前往去拜訪爹親,這幾罈酒就委你一同拿回去可好?」
柳無色十分爽朗地伸出手與他交握。
順手接下柳無色手中黃色封紙的酒罈,淺淺一笑,那可是上好的黃封酒(註一),想不道地府也有這麼高檔的醇酒。
「冒昧問你一句,你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吧?」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掛著笑容越發耀眼。
他喜歡眼前這個不矯揉造作,隨性自然的『少年』。
「我的年紀可比蜀道行還要大,不過我已經忘卻我的真正年齡了。」
應該有幾千歲了吧?
千百年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真正開懷過的他,再次打從心底,笑開了顏…
★☆★☆★☆
天靈自蓋不是自我放棄,是選擇以另外一種方式再敘天倫夢。
東城漸覺風光好,穀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小桌上擺放三兩個骨瓷小茶杯,蘋果花茶一壺,銀針白毫(註二)一壺,桂花糕一盤,切片起司蛋糕一塊。
「爹親,冰爵禔摩又要過來了嗎?瞧您又為了那些甜點忙進忙出的。對了,桂花糕是替誰預備的?冰爵應該不喜歡這些中原糕點的。」
對於冰爵禔摩來訪習以為常的柳湘音,一旁凝視著她這死後依舊不得清閒的爹親。爹親的朋友很多,貼心的爹親總是為不同的友人準備不一樣的茶點。
「嗯,禔摩說他今天會過來,桂花糕是給一個驅魔人準備的。湘兒,你要不要和聶求刑出去走走?如果路上有看到無色的話,要他趕快把黃封酒帶回來。那孩子挺喜歡喝酒的,沒酒總是難為他肚裡的酒蟲。」
柳湘音輕輕地笑了出來,那個態度倨傲又強硬的冰爵禔摩啊~爹親其實為他傷透了腦筋。不曉得爹親是哪一點對了冰爵的脾胃?每次爹親總是微笑不答。
「爹親身上的粘皮糖不少,似乎連無色也是呢!嘻嘻~~」
「湘兒好像很開心。」
「哎呀呀,有人來拜訪爹親了,那湘音就先和公子離開,不打擾爹親了。」
柳湘音的眼底閃爍著令人陌生的狡詰,倏乎即逝,是否是他多疑了?
表面開朗內心倔強寂寞的白髮少年拎著他委託無色去買的黃封酒,臉上掛著久違的可愛弧度。
袖風飄,酒罈飛入小桌上;一翩身,穩穩當當坐在與他對桌的位置;手輕揚,酒香四溢;襟肘捉,半分提起銀針白毫為他斟一杯。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閒乘月,拄杖無時夜扣門。蜀道行,半分這廂有禮了。」
半分的眼愛笑,他的茶味淡清爽,小瀑布的氣勢飛縱,風聲流水聲,偶爾飄落的夏日綠葉,好久不見的煙雲山一景…
半分飲酒的習慣不變,陳年佳釀如流水,咕嚕咕嚕不斷進入少年不滿足的檀口。偶爾,雪白襟口翻酒污。
他如往昔靜靜看著半分喝酒,只要半分不露醉態,他會縱容著少年的豪飲。
「半分,瞧你笑得這般開懷,何事?」
「笑你的酒醇美,劍子沒法兒阻止我喝;笑你的寶貝兒子柳無色年少天真,以為我和他的年紀差不多。」
「半分,你的年歲應該年長不了無色多少吧?」
「哼哼!西蒙那傢伙的私生子,年紀能夠幼齒到哪裡去?!別靠著那張童稚的臉龐騙人了!!」
惡聲譏諷,銀白翩然入座。
『是是是,臭禔摩,我的確是西蒙的私生子…你也犯不著在蜀道行面前揭我瘡疤!』
心底低聲嘀咕咒罵著,半分臉上仍掛著牲畜無害的笑容。
這個口無遮攔的冰爵,老愛當人之面毫不留情地朝別人傷口灑鹽。可惜,只有面對西蒙,他才會瀕臨崩潰;其他嗜血族,他有自信談笑自若。
「禔摩。」
輕輕喊著,一面替禔摩斟滿蘋果花茶。俠刀擱在屋子裡,他有些頭疼地考慮是否該去抄傢伙?
禔摩的任意妄為,他是相處之後不以為意;半分雖然看起來沒有脾氣,西蒙卻是半分抓狂的臨界點。
「爹親,今天又要上演全武行嗎?」
無色懷抱著犽月,笑吟吟的。
「不是說要去探訪八荒無盡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爹的新朋友挺可愛的,我想認識他。」
拉開旁邊的座椅,讓無色能夠坐下來。
半分繼續捉著黃封酒品嘗,喝得更疾,雪白的領口濕濡一大片,不知何時扯下來的十字架,在禔摩無色看不見的死角狠狠掐著;禔摩漂亮的冰瞳透著顯而易見的不悅,優雅地對他從維特那裡討來的小蛋糕下手,一口一口享用。
「Mr.禔摩,終於找到您了!幾個神魔族又和我們起衝突了!」
闍城那個恭敬有禮的少年管家匆匆而來,臉上掛著細微的汗珠與找到救星的欣慰,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與短金髮飄蕩。
禔摩表情陰沉。
「哼哼!!希恩在幹什麼?!」
禔摩臉蛋上寫滿對屬下辦事不力的不屑與敗興的光火,抿唇,寧眉,揚手戴帽。
突然湊近他,親了他的臉頰一口。
「蜀道行,下次別讓我看到西蒙的恥辱!!!」
放肆張狂的禔摩啊!
目送兩人離去,回頭,無色的面容猶帶幾分目瞪口呆,放入嘴中的桂花糕忘了咀嚼;半分仍是瀟灑自適,悠悠哉哉吃酒。
「果然是西蒙家的。」
「你似乎不驚訝?」
第一次給禔摩親臉頰時,他確實讓禔摩的膽大妄為給嚇呆了。那是禔摩佔有性的表現,維特後來告知他。
「西蒙也會做這種事情,沒什麼好奇怪的。」
聲音低低的,悶悶的。半分看著他,一面撫著自己的頰。
「半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某隻大蝙蝠也這樣咬過我的臉。」
似乎無意間觸碰了半分的痛處,少年喝酒的動作明顯遲疑,當他想要安慰半分,半分卻呵呵地笑了起來。
「不只是這樣,我還答應西蒙,哪天我死掉,我會試著站在與他平行的立場看待我和他的關係。現在我死了,能不能在這裡看到他我可是很矛盾很矛盾啊!想,也不想。見不到西蒙,蝴蝶衣會比較開心,我也不想這麼早實現諾言;見到西蒙,我就不需要再替四分之三那傢伙操心了…」
他想少年是醉了,不斷不斷笑著,有些語無倫次的,呢呢喃喃,直嚷著神魔族的恥辱與闍城皇者的名諱。
怎麼讓半分喝醉了?
正想奪下半分手中仍不斷流洩液體的酒罈時,少年卻是”咚”地一聲一頭撞上小桌,醉昏了直接倒頭大睡。
失笑。
「無色,你的床褥今個兒借給半分,你和我擠一擠可好?半分之間喝醉了,大概一時三刻是不會醒的。」
「好啊!」
無色答應的乾脆,也自告奮勇地要把半分打包回床上安歇。
他收拾著半分喝個精光散落一地的酒罈與小桌上禔摩來不及吃完的蛋糕茶點,腦海裡閃過劍子抓到半分飲酒過量時那冗長的論調與正經八百的神色,以及半分像偷腥貓兒般的心虛。
不知劍子是否安好?
桌角兩旁亮眼的金屬光澤吸引著他的注意力,順手一左一右拾起來發現是兩個十字架,兩個十字架的作工相仿,一般精緻細膩。
一個是黑色鑲金十字架;另一個是淡淡如水的銀色。
黑顏色的十字架是半分的東西,估計是醉糊塗的半分不慎遺落的。決定稍晚半分睡醒再給半分戴上,他明白半分對十字架的寶貝程度。
銀色十字架,是禔摩的所有物吧?
小心翼翼地收好禔摩的十字架,打算下次與禔摩碰面再還給禔摩,不過禔摩晚些該會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找他。
魔物的性格愛恨分明手段極端,刻意的冷嘲熱諷之下是最赤裸裸的好惡,最全然的真心。
魔物很好相處,執著的單純。
「該死的維特發什麼神經?!希恩不過受點小傷而已,也值得他這般大驚小怪?!」
「禔摩,要不要我給你泡壺茶消消火?」
他的身邊有一隻魔物,名為禔摩。
★☆★☆★☆
飲酒不是借酒澆愁,劍子的耳提面命。
很久很久沒聽劍子叨唸,他放縱自己喝個爛醉如泥。喝酒是慣性,豪飲是惡習,不醒人事是亂七八糟。
捧著自己戲稱白色棉絮蓬草堆的腦袋,他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
昏昏沌沌,頭痛欲裂。
窗外,是甚為他所喜的暖暖的天空藍,和記憶中的問俠峰相似。流水潺潺,鳥鳴巧囀,恍若時空靜止。
睡了多少時光?
隔著窗櫺,光暈透了進來,那人,魔物的背影,在地面上畫了一個有趣的圖案,魔物是慵懶,那人背脊永遠直挺。
聲音是高亢的,他一字不漏聽個清楚明白。語調是溫婉的,他始終眷戀的那人的淡淡溫柔。
兩人談論著西蒙。
他聆聽著,點點滴滴,分分毫毫。
不經意瞥見他的外掛,心愛的薩克斯風,驅魔聖器冰刈,退魔火全數擱置小桌上,但隱約少了什麼東西。
伸手往胸口的地方一摸,除了貼身內襯,胸膛肌膚之外什麼也沒有。驚愕,拉開裡衣,原先渙散的神經瞬間繃個死緊,十字架呢?!
『可愛的小東西,魔神十字要好好帶在身上哦!』
皇者那時親暱地抱著他,湊在他耳邊極其曖昧地留下這句話語,真正讓他紅熟臉龐的,是皇者臨別的親吻。
皇者挑明贈與的十字架,至此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慌慌亂亂穿戴整理好衣物衝出房門,顧不得打斷禔摩的寧靜那傢伙是否火氣竄升,明顯壓抑卻仍透著一絲不安慌張地詢問蜀道行。
「蜀道行,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魔神十字?」
「我替你收著呢!」
三言兩語化銷他的負面情緒,熟練地撈起他的長髮,給他重新戴上西蒙的十字架。黑色十字架,躺平在他白色的衣衫,心緒舒緩。
魔物,突然發作起來。
「西蒙的魔神十字居然在你這卑微的驅魔人身上?!」
魔物面色忽地猙獰,語調拔尖,出手就要搶奪他胸前晃漾的黑色十字架。瞬間化出冰刈,隔開禔摩的不懷好意,另一手緊捉著他的十字架。
絕對不准,不准禔摩搶走他的重要物品!!
嘶吼。
「魔神十字是西蒙刻意留給我的,不是你禔摩的所有物,就算要拿退魔火炮轟你,我也不會把魔神十字讓給你!!」
咆哮一出,蜀道行立即出面介入他與禔摩的劍拔弩張。蜀道行出手握住禔摩凝滿氣勁的手腕,意示禔摩收斂。
魔物破天荒地哼聲,當真收手。
「半分,頭一次看你這麼明白地表示你的好惡!怎麼樣,要不要試著去對你的父親表現你的想法?」
愣了愣,骨血裡的確羨慕魔物那種我行我素又直接的性格,方才讓禔摩刺激心中警鈴大響,他真正的心思毫不保留地傾巢而出。
去面對那個人嗎?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在意著他的血液裡淌著皇者的印記…
碰上母親已是滿腹委屈,他可以期待那個人有所轉變嗎?
「真是個廢物!!你以為這樣綁手綁腳的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簡直癡人說夢!!」
禔摩話中帶刺,將他痛批的體無完膚。
魔物有言,喜歡的東西要主動爭取。那人有曰,克己復禮也是行俠的一種。
兩人片刻前的對話,有如醍醐灌頂。
「謝謝你們,禔摩,蜀道行。」
才不管那兩個人聽到他的道謝是什麼反應,尤其是那個和他勢不兩立的冰爵禔摩,他急急忙忙地離開。
現在,瘋狂地想見你啊!!我的‧父…
★☆★☆★☆
文章定位:
人氣(152)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