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幾乎所有的朋友在妳心中都有一個屬於你們之間的初始記憶。
而妳對A的第一個停格印象就是在市區的路邊,墨綠色的TOYOTA車上。說好夜搗清境,大家在等八點了卻還沒下班的E,妳在眾人善意的催促下有點不好意思地打開妳的晚餐油飯--果然,一車子軟膩的糯米香。
整車五個人中,妳認識三個人,唯一不認識的是坐在駕駛座的車主。妳拆開竹筷套,打算低調地盡快吃完晚餐,因此妳迅寂地一口吃完又接著一口。冷不防地,駕駛卻忽然轉過頭來,深深的眼睛就定定地看著妳:我們也都還沒吃飯耶,妳這樣一個人吃晚餐不會不好意思嗎?
妳瞪大眼睛,像個做壞事被逮到的小鬼,吃飯的動作也因此困窘地停格;看著那張初相遇就故做兇狠的臉,妳很是驚詫,但當下卻又直覺地知曉,有那樣一雙深邃眼睛的人,一定是個有意思的傢伙。
妳笑。
2.
後來妳知道,A是學土木工程的。
在往燕子口的路上,A談起他的土木工程,「我很喜歡我老師說的話:同樣是一片荒野,別人去了,回來後,那裡仍然是荒野;可是如果去的人是學土木工程的,當他回來,那裡可能多了一條路,多了一座橋,後來更多的人將因此而順利穿越。」
東部的山水真如國小課本上所說的「鬼斧神工」,妳聽著A和T,科學與人文之間不同卻相容的對話,心情非常好。車外的風景一變再變,一個轉彎,妳看見遠處山壁間很和諧地橫著一座吊橋。
「我跟你們說喔,其實在所有的土木建築裡,我最喜歡的就是橋了。」A顯然也看到了。他興高采烈地繼續說,操控方向盤的手倒是依然沈穩從容,「你看,如果有了橋,原本不能相通不能對話的兩端,不管是兩座山之間,或一條大河的兩岸,都會因此有了溝通──有了交流,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了。我喜歡那樣的感覺!」
妳再度驚詫。這次是因為自己。妳學的是文學,一直都是人文情懷導向的人。妳有妳的堅持,尤其無可否認地,在潛意識裡,妳其實抗拒著土木等等具破壞性的人為的力量。
然而,妳怎會一直忘了去看見,當中積極但善良的一面呢?
妳笑。
3.
妳不一定注意每一個細節,但妳著實也很容易很習慣,從許多細小的地方去閱讀一個人。
妳翻索著一年多前的記憶,妳記得的A很多但也很零碎:
妳記得你們在子夜的清境7-eleaen吃泡麵,談笑,他氣定神閒地與E下棋。早晨起來,你們都一臉惺忪,而他已經精神奕奕,一問才知道他和殺手橋牌玩到凌晨最後睡不著,乾脆下山給E油箱幾乎見底的車買點汽油,好支撐到不知在何處的下一個加油站。
妳記得他穿著天祥青年活動中心的藍色塑膠拖鞋,一路從天祥往東到了太魯閣,妳在指責T不該穿著藍色大拖鞋破壞當地景觀時一併取笑他,他卻氣定神閒地指著妳腳上的涼鞋,請妳解釋妳的涼鞋和他的拖鞋差別何在。妳哇拉哇拉分辯著,因為我的鞋子多了後面的絆帶啊…還沒說完自己已忍不住大笑,是啊!有什麼差別呢?露出的腳趾還不一樣是十個?
妳記得這一路其實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很順利,同行的人各自帶著各自的心事與脾氣,何況你們的人際網路稍稍複雜,好幾個人彼此之間根本是初次見面。然而無論是在山巔水涯,妳就是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來自A的友善。
其實A不一定主動或大動作地做了什麼,可是妳就是剛好都察覺到了他在每一個細節處對眾人的細心與體貼--哪怕只是行進間的言談、吃東西的招呼,甚至是使用浴室的優先順序上。
妳顯然很運氣地遇見了一個細心周到卻不露痕跡的朋友。
妳笑。
4.
A開玩笑地說工作時他是公司的青年楷模,但他不在乎別人如何從他的外表去論斷他,所以放假時走在街上他很可能就是別人眼中標準的混混痞子。
妳笑。因為妳知道在花蓮海邊的啤酒屋又打撞球又鬼靈精地順利要到花蓮美眉電話的他分明就是。
但也確實不只是。
妳一點都不覺得衝突或如何,也從不覺得懷疑。能愛著自己的土木專業又能教妳如何回答「學中文有什麼意義」這種問題;不斷往前行卻在味全龍解散後繼續愛棒球但堅持不再為自己的球迷身份定位;能埋首科學精密的計算卻又心儀著文學甚至在哲學的思考裡得到感動;十足男孩子地與朋友與這個世界廝混招呼卻又毫不隱諱比誰都欣賞並崇拜著自己的姊姊--妳曉得就是會有這樣一種人,可以把衝突都內化為自己,除了看見,在他身旁的誰都不需要任何遲疑疑議。
於是,除了那個問題,妳對他也沒有任何疑議。
而妳寫這麼一大篇文章,除了是為了履行妳說一定要給前年的中橫行留下一點紀錄的承諾,除了妳要藉機跟自己的好運氣致敬然後認真而正式地跟他說:「Hey!Nice to meet you.」,最主要的也是,妳希望看能不能用這篇保證非常有誠意的文章交換出答案--
我說~Anric,你最後還是很狡猾地沒告訴我,那個把我耍得團團轉的魔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圖片說明:林風眠畫作「荷花」。來自網路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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