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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3-01 17:48:07| 人氣57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親愛的寶桑,我又~~被你打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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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怡汝家,搞笑的大家也被那個唱歌時不時會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吊飾給搞笑了。彈吉他的是娜維,帶頭的是大吳老師,小吳老師則跟我一起站在後面高高的開心的望著這一切)

除了愛哭、愛唱歌,這也是個充滿愛的部落。
巷子底早有個大叔,穿著卑南族鮮紅的龍袍背心戴著花環,全身盛宴打扮地等待隊伍的到來。他的步伐緩慢,說話也不流利,但是對於小孩子的到來非常興奮也非常重視,在小孩子們大聲的母語問候之後,娜維說:「小朋友!這位叔叔是你們比較少見到的叔叔。」這位叔叔高興到接著自顧自地唱起一連串母語歌,儼然又是演唱會的陶醉。這一刻,少在社區與小孩子接觸的他是多麼高興,透過孩子的到來讓他與部落跟部落的記憶之歌豐盛地連結在一起。
在沖天砲咻咻咻的迎接中,我們轉入了另一邊的巷弄,高高掛起的八仙幛如同我們的隊伍多彩熱鬧地歡迎我們。斜對面的姆姆,開心地咧著沒有牙齒的嘴急急走回去等待孩子們進到屋內唱歌給她恭喜新年。由於這位姆姆是目前寶桑最高齡的人瑞級姆姆,孩子唱完歌以後娜維還帶頭做了一個動作:「小朋友!這位姆姆是我們寶桑最高齡的姆姆最特別,所以我們給她跪下來嘿呀呼!」這一招突如其來可給姆姆又驚又喜,臉上笑容頓時更加盛開,我自己都看得好感動,小孩子們可以給老人這麼高興,真的是超越天倫之樂的功德一件。
這一天也正是怡汝十二歲的生日。她害羞地騎著腳踏車在外面轉啊轉地沒有進來接受大家報佳音的歌聲。怡汝的爸爸拜託大家一件事,就是待會兒到外面唱生日快樂歌給她聽。這哪有什麼問題,一出門口馬上一群人團團圍住怡汝大聲地給她用心祝福。怡汝的眼神閃爍著驚喜,張大了眼睛四處看,感覺得出來她深深地感受到那一刻部落的孩子與她的多麼在一起。她的爸爸也很高興,走到她旁邊跟她輕聲說生日快樂。
充滿愛的部落,就在這些小小的地方體現了出來。從最早不願讓腳受傷的重培因為無法參加報佳音而心感被隔離,孩子們可以這樣在寒風中搭車過去安慰她們的阿類;再到身心發展情形與一般人不太一樣的大叔跟怡汝也可以自在接受部落的溫暖與祝福,在寶桑這一晚讓我感受到,不一樣的差異,不是阻擋人與人之間在一起的理由;而是差異本就是會存在的事實,以平常心一視同仁對待與接受才是應當的態度與皆大歡喜的包容。

孩子們繼續往下一家前進,兩排一起兩人一起快跑,一個大的牽著一個小的,相親相愛地彼此照顧、掛念,這幅景象讓我很感動。在我去過的地方,通常,國高中的大女生不會這麼待小女生的,要不嫌她們太小要不嫌她們不懂事而分成兩派,然而這個情景在寶桑是看不到的。就因為是愛帶小女生的大女生,所以才會成為受小女生愛戴的大女生。當我們來到娜黎家,輪到她那一路負責照料帶頭的高中女兒筱駿站出來在家裡接受大家歌聲還帶頭歡呼,有夠熱烈的看得出來小孩子們是多麼喜歡筱駿姊姊,也感受得出來有筱駿姊姊在部落是多麼地帶著他們的真好。
這個晚上,大女生的表現讓我非常讚賞。娜維跟吳老師在前頭帶頭指揮喊唱,孩子們的領頭就以號稱歌舞教練的筱駿姊姊為首來帶呼應。Again在我去過的地方,也很少看到國高中女生這麼投入參與社區文化的事務,要不已經不好意思參與要不就是還無法真正意識到大人這一輩對於文化傳承深感迫切的苦心而避開大人的囉唆,然而這個情景在寶桑也是看不到的。至少我看到筱駿跟她的阿奈她們對部落的參與,不是被大人動員來的無奈與被動,而是已經清楚孩子這邊的角色也需要她們這輩的年紀來擔任中介的角色讓年齡層沒有斷層的連續,這點意識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她們已經意識到大人為了傳承而拼命的苦心,能夠體諒地承接這份投入與協助。這個晚上,如果少了筱駿她們這一輩聲嘶力竭地呼唱,肯定氣氛與狀況會失色不少。尤其當我們來到最後一家莊家這裡,筱駿她們帶頭連喊數次:「阿巴布麓,ㄏㄨˋ ㄏㄚˋ ㄏㄨˋ ㄏㄚˋ~~~~莊家莊家,ㄏㄨˋ ㄏㄚˋ ㄏㄨˋ ㄏㄚˋ*」帶動小孩子呼喊的氣勢之大,還讓幾個跟在一旁的大人以為莊家這番陣仗敢情是要選里長哩。

到了最後的莊家,陣仗確實驚人,讓我再次體驗寶桑打敗天下無敵手的厲害。先是大肆鳴放沖天炮跟煙火的過程,就連狗兒也數度瘋狂繞著炮座轉啊跑的絲毫不受炮聲驚嚇還樂在其中,讓人深感果然是一年N度炸寒單爺部落出身的犬門世家。至於原本大家都只是進到屋裡唱三首歌,或由該家小孩跟著自家大人帶頭共舞的陣仗,到了這裡居然是擺出陣勢來。五年級以上女孩子各在兩排單腳劈腿半蹲,五年級以下的小男生小女生也分兩邊站外圍手拉手作勢待發預備起跳,不免讓人心生期待/疑竇到底接下來是要做些什麼。只見得裡頭的大人忙進忙出,外頭的大人則忙著在街口指揮交通,並且慎重搞笑地大喊:「南王的離開!!」聽到這句話剛開始還笑到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待得樂聲響起……
莊家屋裡的音響大聲放出兩年前就一直紅到現在的南島文化節主題曲「傳—陽光.青山.海洋~的美麗」,少多宜寫的這首歌前年在知本收穫節也是每放就全場必狂,堪稱近年來原住民製作的最佳人氣舞曲。寶桑可是特別以這首歌編了舞曲隊形跟動作,變化的豐富度與節奏的速度感讓人眼花撩亂,特別是看到手腳不一的小小孩也可以用團體舞的隊形在外圈跟著呼應內圈動作多變的大姊姊,就更覺得這支舞編得超棒可以把許多不一樣的人都接納進來一起包含各自發揮,成就一個沒有排斥可以並存的大團體,就像寶桑的個性與表現,不是原味拉麵,而是什麼味道都有的什錦拉麵……

看著看著,我可以理解,爲什麼要「南王的離開」了。

在歷史上不屬於「卑南八社」指涉範疇的寶桑,一直被稱為「從南王分出去的」。長久以來,寶桑在許多行事依附南王底下,遇到祭典舉行時節如婦女除草祭,要先等到南王舉辦的時間點確定了才能決定而且要避開;大獵祭迎獵門歸來的時間,則要比南王晚個半天,老人家說:「我們是普悠瑪出來的,要尊重我們出來的地方。」這樣的默契讓兩邊都有親戚重疊關係的部落可以不同時忙在一起也可互相招呼照應,卻也使得寶桑在許多方面不免受到牽制。很多對南王來說理所當然的事例如祭儀行事,在寶桑卻不見得是這回事;每每被放在南王尺度來看待的寶桑,在很多因素影響下這個標準永遠不適用。
兩個部落之間這般矛盾又彼此互存的臍帶關係,一直以來就像建和與知本一樣,明明是姊弟部落又愛鬥嘴互損,雖然祭典一到大家都知道搭令額精神錦標向的是誰家部落的方向那般不可分離*。輩分上南王就像嫡長子大哥一樣,一如庶出身分的寶桑在很多方面沒有辦法自己說了就算,因此儘管與對方來往密切,然而對於擁有自身部落的主體性與認同感這樣的渴望則也是長久以來的需要。
「我是誰?雖然我從南王出來,但是我是寶桑的卑南族。」非常的拼命,在這一點的意識上。走過一家又一家的客廳,映入眼簾的十家有八家上聯「紫竹林中觀自在」下聯「白蓮座上現如來」橫披「佛光普照」的神壇,如果不是一群穿著傳統服的孩子在裡頭高歌,這一夜從市區經過的人大概不會知道這家住的是卑南族;經過圍著矮桌在屋外納涼小喝用國台語聊天的家庭,如果不是穿著傳統服的孩子在門前停留舞蹈,這一夜從外頭經過的人多半不會認為這家住的是卑南族;來到四維里里長夫人經營的阿美族原住民工作室熱唱是一定要的禮數,因為這對數十年來想要在這個社區跟阿美族人競選里長的卑南族是人數上永遠的少數服從多數……儘管有這麼多的因素,寶桑,還是很努力要在許多已經很影響她的環境拼命去追求她那對於卑南族的認同,雖然,能夠體現於外的很可能是所剩無幾的形式,然而那個一心一意的本質卻沒有改變。
眼前一個個飛揚投入的孩子,小男生是白毛巾白長袖與藍花裙,小女生的圍兜兜跟腰帶的圖案都是電繡,外裙是現成花布剪的綁腿省略,大家都一樣的塑膠花環,看得出來這身打扮是團體去剪裁訂製的,所以沒有個別的媽媽特別縫繡圖案。寶桑孩子以集體形象穿出來的衣服,雖然在很多細節上已經不一樣,但是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是卑南族的形式,任誰也不能否認。更不能否認的是,寶桑沒有放掉,她是那麼地一生懸命頑張れ*。

南王是南王。
寶桑是寶桑。

就算有很多事不一樣,並不會影響寶桑作為一個卑南族部落的意識。更不會影響,寶桑的人與人之間,原就屬於族群團體間互動的需要與渴望。不是南王少年以香蕉葉衝進家裡猛喊halabakai的報佳音,而是少年少女勁歌熱舞歡唱時光的報佳音,同樣達到那個本質──儀式,原本就是為了人們公開互動的情感而設,不是情感被行禮如儀的形式所限。於是,如何詮釋與呈現,是每個群體的自由意志。被稱為卑南八社當中自古以來祭儀未曾間斷最富傳統的南王,如果看到halabakai在寶桑是這麼一回事,或許會昏過去,還是離開比較保險,讓寶桑按照她自己來。
因為,這是一個親愛的不管來幾次只要到這裡就會被打敗的部落。

深夜十一點多離開莊家,小朋友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巴拉冠,大吳老師跟孩子們一樣頂著快要沙啞乾涸卻始終堅決的大聲:「小朋友!!最後我們要在巴拉冠跳,不要忘記!不管我們去哪裡,最後一定要回到巴拉冠跳完才可以結束,因為這是我們一開始的地方。預備,荷啊咿耶咉~~~」小朋友很聽話的結束也是跟開始一樣的大聲唱跳,雖然很累了真的很累了一整晚下來,但是沒有因此敷衍了事,還是很努力地在暗夜中唱著、跳著…………
沒有燈的巴拉冠,一路運著汽水餅乾的發財車開了進來,直挺挺地停在孩子舞圈前方打足了車燈,照亮他們的背影一圈又一圈的唱著、跳著…………一代又一代的寶桑人、卑南族…………一個又一個新的傳統、傳承的心…………



阿巴布麓(apapulu),ㄏㄨˋ ㄏㄚˋ ㄏㄨˋ ㄏㄚˋ,XXXX,ㄏㄨˋ ㄏㄚˋ ㄏㄨˋ ㄏㄚˋ:這段話是寶桑目前最流行的歡呼。XXXX可以用其他詞去替代。ㄏㄨˋ ㄏㄚˋ ㄏㄨˋ ㄏㄚˋ的呼喊則是從婦女鋤草祭的歌ㄏㄨˋ ㄏㄨˋ ㄏㄚˋ~~~~而來。
搭令額精神錦標:搭令額是建和與知本於年祭時豎立在會場的標柱,最頂端有人像(知本慣稱精神錦標)。建和會在一月份冬天的年祭豎立,知本則是七月份夏天的收穫祭。建和創社先祖tuku是姊姊,所以是女性人像;知本創社先祖sihasihau是弟弟,所以立男性人像。豎立時要面朝彼此的部落方向,所以姊姊人像會朝向知本部落;弟弟人像則朝向建和部落。這是表示姊弟部落各自分開建立部落時,爲了不忘記彼此,所以會在重要的祭典時高高豎起人像表示告知對方。很美的由來,儘管兩個部落的落腳點到最後是那麼近。
一生懸命頑張れ:日語,一生懸命意指認真,頑張れ表示加油、努力。連起來有非常認真、拼命的意思。

台長: 思乃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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