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的早上，坐在駕訓班的交通車裡，吹著冷氣睡回籠覺，跟一大早就要擠捷運，抓著欄杆打瞌睡的上班族比起來，也算是一種享受。
剛下車，那戴著紅色鴨舌帽，皮膚曬到發亮，愛說冷笑話的教練已經站在教練場唯一曬不到太陽的那棟建築物旁等候我。
教練場的車子全都是老舊的裕隆速利，而在這動不動就34、35度高溫的悶熱天氣中，車子裡居然沒有冷氣，人一坐進去沒多久，就像被烤熟的布丁，表皮微焦，冒著熱氣，身體卻已經是軟綿綿了。
想到要在裡面待上幾個小時，不禁令人頭皮發麻，駕訓班一年四季都會開課，特別挑在大熱天和放暑假的學生們擠這學開車的熱潮，不知道是被哪裡來的動機牽引才做這種事。
今天是第二次上課，為了打破空氣中因沈默而凝結的尷尬，以及給車子裡的菜鳥布丁降溫，教練依舊拼命說著冷笑話，接著忽然正色問我，怎會年紀一把了，才來學開車。
是阿！第一次有這種念頭，應該是20歲那年的事情，怎麼會現在才開始。
好像是這樣吧！對於一個為了生活費打工的20歲學生來說，當時是不會有多餘的預算來交這種額外的學費，而到了有能力負擔這種開銷的時候，這個念頭卻又被其他想法取代，畢竟人生有太多事值得去做，然後也在同一個時期開始依賴某個人，像買隨身聽、夾克之類的事情，要對方陪著一起，甚至每天晚上需要聽到對方的聲音才能安心入睡，更別說在烈日、颳風或是雨天，自然地接受對方的接送。
終於，這個想學開車的念頭被遺忘，直到有一天，佔據內心的某種東西空了，這空間被劃開，才又重新意識到它的存在。
也許，人在感覺到快要失去的時候，就會做一些其實對情況不見得有幫助的事情來安慰自己，彷彿只要做了這些事情，就會有轉機。像是被漁夫補上岸的魚兒，即使已註定無法回到海裡的命運，卻還是期望在最後的掙扎之下能有所轉機，一躍而回歸大海的懷抱。
於是那種心情慢慢發酵，形成種種具體的改變，或許開始積極運動健身、燙了有別於以往的髮型、大量閱讀書籍、聽不同類型的音樂以及思考人生的意義......等等，目的可能在於說服自己，只要有所改變，一切也會回到原有的軌道，恢復原本的秩序，甚至變得更好。但是，到最後其實也只能小部分地填補心裡即將來臨的空虛感而已。
雖然，一開始是這樣，然而經歷這個過程後，那些具體的改變即使對留住現狀沒有幫助，好像還是有些什麼在發生作用，也許是如同挑選T-shirt的顏色般可以意識的，也可能是像碰到鏡子就要看看自己一樣無意識的，不管有形或無形的，都化為某種抽象的概念，漸漸於內在產生變化。
比如說，換了新髮型，運動健身後，不知道怎麼的，同一套衣服，從前穿不覺得有什麼，經過改變之後，臉上有種奇特的光彩，讓人不由得想多看幾眼；還有閱讀珍‧奧斯汀（Jane Austen）的理性與感性，隔天就到同一家書店，把所有能找到的珍‧奧斯汀作品買回家；甚至連平常走過就忘記回程方向的路癡性格，也能有靈光的時候。
那說起來，都似乎不太像原本的自己，不過，終究還是改變了。
只是，「改變」因為害怕「失去」而形成，卻意料之外地因為「失去」而存在；若真要說，「失去」留下了什麼，那也只有「改變」了。
而「改變」正在一點一滴為生命過程賦予某種特別的意義。
我想，拿到駕照後，第一件事情，應該是一個人去看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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