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鋪陳著繁華與朽壞於一身的二十一世紀城市大街.............我，從裡面毫無目的地逃了出來..................
縱使身上還留有自剛才酒吧裡男人、女人、頹廢眾生人等的騷媚香味，但恰如濃馥花叢裡掩埋著腥腐屍骸一般，整個城市，在這個通體染遍受蠱惑二足獵物情欲汁液的城市空氣裡，腐敗的氣息始終氤魊著這樣的一個熱氣蒸騰的夜晚.............
我踉踉蹌蹌地走向車子，打開車門，發動了引琴，一陣柔軟的顫抖悸動沿著我的腳下的倉惶傳來，我的身體卻因此如同快睡著了一般搖搖欲墜...............我手扶著方向盤，鎖上了車窗，在欲離開這個地方之前，似乎已經開始相信這個圍繞著半個地球的黑夜，延伸在這條路上似乎要有一輩子那麼長...................
我的時間感全然混亂，車在路上走，路從身後過，幻境大概是繞著地球來跟隨黑夜，世界卻在黑夜裡隨意移動。窗外的景物飛快地難以辨認，整條大街彷彿就在我的車窗上逐漸液化...............。我動了動雨刷，街上一幢一幢龐大又妖邪的身體，一如我揮舞著感官的劍身來尋找任何一點生存的空間，他們虛無地無所不在於來回擺動的0.5秒之間卻又是如此逼近真實的所在..................我甩了甩頭，企圖對準理智的槍口，在幻覺對我進行最後勒索之前、在夢境強行橫渡於未知之境之前，對所有在我眼中現形的血肉給予致命的一槍...........我聽到子彈通過髮梢的聲音............經過我腦神經的路線..........。而眼前所剩下的......... 卻只有一雙還反射著微弱光線、一動也不動緊握著方向盤的我的一雙手背...........................
彷彿是電子公路上無意間滑落的一道幻境流痕，劃過我的手背直達脊樑，在我駛過它時，其附身的魂骸似乎還留在我的腦間，如同是某個巨大紋理的一部份...............。我下意識地踩住了煞車，相對於之前對於時空的茫然，在我就這個定位之際，頓時與了這樣一個莫名的宿命同了步，猶如是源自於某種湛然發光體的頻死經驗，變形異像染了屍白色在我放大的曈仁裡逐漸顯像成形.................眼前的現實被理性割裂的縫隙已封印妥當，而現在在我身後等著我回頭的，是下一個迷途的歧路亡魂..............................
車，停在路邊，在無人主事的儀式進行下，我兀自尋下車來，再偶一閃過的記憶片段中，循線進入這彷彿生命迷宮內的線軸。我不知道下一刻也許會發生什麼事，甚至是在誰身上，在這個猶如招魂陣障中的荒誕夢境，我朝著未知卻又篤定發生的宿命前去...............
躺在大馬路中間的，是一隻死狗。血，還在泊泊著流著，除此之外，其死狀就有如新聞攝影作品般的精確......................
在掙扎著最後活命的瞬間，命運將其死亡的狀態四散五裂地擺佈成如此之裝置，如此殘缺，卻又獨一無二。站在這死獸之旁，我們彷彿彼此見證了一場原為自身方能領受的告別式...................
兩旁汽車呼嘯而過，回盪在耳際的，卻只有自己孤獨的呼吸聲.........................
我並沒有順著聲音回頭，我驚覺，在這個看似繁複碩大的世界裡，只有誰的聲音能於此時貫穿最晦暗的機心與光景？.............是我！沒有了心跳的干擾，我清清楚楚地聽到。命運將我引領至此，生前死後，不知何處而來，亦不知去向何方，之前我無法掌握自身的所有權，無法自由行走於任何一個場所，嚴厲地劃下彼方與自己的警覺與本能，現在我來到了另一種死亡的面前：我與死獸，如同二頭無法禦敵的怪物，只是他已死去，而我，卻一步也無法逃開......................
情節一旦沒有了意志的把關，所有秘密狂想便快馬加鞭地在現實後面追趕。我與死獸，記憶與幻境之間，已一種無以遺憾的速度由外向內圍合，被圍入一個遺棄著四肢百骸的死結中。彷彿是掉入了恆河流砂面上：它斷了的頭顱、被扯掉了的前肢、蒼白失血的內臟.................以及起身抱起這一身屍骸的我.................蠕動的情節正出神地從時空的漏斗中逐漸注入另一個故事彼岸.....................
如同磷峋的碎石礫被海岸衝回岸頭，帶著止不住翻絞如預知者般索然的浪頭，再一次回到現實的領地時，已經過了「昨晚我做了些什麼？」這個令人絕望又虛脫的開場白。我茫茫然地望著窗外，我無視於此時此地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陌生的氣味，陌生的體溫，以及身旁陌生的裸體女子.................我無視於醒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在那一夜還來不及睡去，在生命趕上死亡之前，這一切彷彿只是方舟之類的維生裝置，而那促使我從虛空之中再度蒞臨現世的使者，似乎還在窗外，那個原來的虛空中尋找著牠的橄欖枝.................
「她說她不是像我想像中那樣的那種女人，她不常這樣子和陌生男人搭訕的...............只是因為感動，覺得我好有愛心，和她一樣，不忍心就看著這麼一隻狗就這樣被人撞死丟在路邊.............. 她說她本來也想自己下車把它處理掉的，只是，繞了兩圈又怕，怕血淋淋肉糊糊的...............她說，我真好...........」
她把頭埋進了我的肩膀，雙腿緊緊地夾纏住我，我的腦子卻一片空白，彷彿是一隻逃命的斷尾蜥蜴，還在宿命的溝渠裡遺落一段段的生命印記..........................
還等不及我的使者從遠方啣回我的橄欖枝，我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我那溫暖卻又致命的大馬路上，執拗地對著宿命宣稱其殘缺的存有位置，於執念之間，於幻境之內，於碎裂的殘肢斷骸上.....................
世界總是不斷上演著殘碎的劇本，連接著一個出生，和一個死亡.............
based on the true story...............river
PS:我曾經在半夜裡撿過紅包，也撿過死狗，我懷疑我還曾經在半夜出神時撿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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