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我獨坐於車上等候，因為個性使然，不習慣和人攀談，對於格格不入的陌生話題，特別顯得笨拙失措。今天遲了，怎麼那麼慢呢？我感到一股莫名煩躁正緩緩蔓延全身。廣播主持人聲調嫵媚的說著如何養生，如何減肥，再順道教妳如何畫個風情萬種的媚眼妝，上街購買她強力推薦的亞洲天后最新國語大牒。啪！啪！不識相的蚊子居然停在汽車喇叭上，我不加思索的反射動作製造了驚人的噪音，瞬間引發等待區媽媽們的小騷動，她們或是停止閒聊，或是抬頭張望，似乎想要尋找尖銳喇叭聲響的來源，或原因。總之，在沉悶漫長的等待後，我貢獻了一則讓大家心情稍稍振奮的意外事件。我很想駕車逃離「被搜尋」的現場。可是，即將下課的孩子怎麼辦？還好墨鏡遮住我大半邊的臉……
平靜，永遠比神經質的當事者預計來得快。我拖著溫熱的腮，想著電視上說現代人都有三秒鐘成名的機會。窗外陽光充沛，像發育中的孩子，連臉上不經意冒出的雀斑都顯得喜孜孜的。等待區設在土地公廟，簷廊遮去大部分陽光，色彩斑斕的板凳將媽媽們的側影剪裁出溫暖的暈光，恢復交談的嗡嗡聲，伴著錄音帶無休無止的誦經音樂，如同潺緩的河流，有著奇異的和諧。一會兒，飄著晶亮髮絲的小頭顱，帶著濃重喘息的笑聲一個領著一個飛奔而來，媽媽們全起身張望，嘴角不經意的漾著笑，等待某個小人影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媽媽，同學問我一個好笑的問題，」湘立自己打開了車門，迫不及待的聲音有些許興奮，「妳要不要猜猜看？」
我單手倒車，眼睛緊盯著後視鏡，隨意應聲：「嗯？等一下。」放學時分的交通總是特別紊亂，稍不注意便會衍生擦撞等交通糾紛，「啊！你看那個小朋友好危險，差點就被摩托車撞到了，」我忘情的大喊著：「湘立，你過馬路時一定要特別小心，先看看左再……」
「媽，」湘立不耐煩地打斷我的喋喋不休：「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霎時有時空倒轉的感覺，覺得那個憤怒發言的人，是童年的我，爭取自由尊重不遺餘力的我。氣弱了，嘴巴仍是不甘示弱地小聲回應：「我是機會教育耶，你不是曾在過馬路時被機車撞過嗎？」頓了一下，我看著後照鏡中臉色已漸趨緩的孩子：「你想說什麼呢？」
「我們班的黃品文問我說，為什麼你的媽媽那麼年輕漂亮？」湘立話說得飛快，笑容嘩亮了他的臉：「很好笑，對不對？」
我有些飄飄然，似乎，有好一陣子不曾接受「異性」如此直接的讚美了，雖然這個異性的年紀輕了些；但是品味卓越不凡。白雲堆疊成鬆軟的棉花糖模樣，迤邐至天涯的雲腳似乎也染上一層蜜。我好奇的把問題丟回去：「你是怎麼回答的？還有，哪裡好笑呢？」
湘立回答得倒也乾脆：「我就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其實，」他黠慧地衝我點頭笑著：「其他人的媽媽也有很漂亮的嘛；我覺得媽媽漂亮應該是天經地義的呀，有什麼好問的？」
喔，是這樣啊～這傢伙居然將媽媽們辛勤保養肌膚、維持輕盈體態視作當然，士可忍，孰不可忍呵！正待發作，突然想到平日對他再三叨唸「誠實為上」、「尊重他人」等處世箴言，這會兒他「誠實」的回答了他的審美觀，我又怎能自打嘴巴地不予「尊重」呢？他的回答雖令人有些小沮喪，其實還頗有小四生的純真傻氣。
飆高的心情很快便落回平穩的節奏。將略為下滑的墨鏡重新推上鼻樑頂端，我語氣和緩的問：「今天的功課多嗎？」
200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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