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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evening, everyone！」那天下午推開教室前門的，是一位穿著白色醫師服，頭髮油油亮亮的青年男子。

他先是講了一段英文，然後自我介紹說是台大醫科五年級的學生，兼任補習班英文數學等名師。

然後他用一種英雄式的姿勢脫下醫師服，字正腔圓地說了一聲「不，我根本不想當醫生！」正當我困惑於眼前所見之際，他開始口沫橫飛地講古起來。

他從大學畢業開始講起，然後講到當兵，講到去重考班當班導師，然後在教室後頭自習，隔年考上人人稱羨的台大醫科。

然後又說他從大一開始擔任家教，各科都教，又保持每年拿書卷獎的傲人學業。「你問我用什麼時間讀書？任何時間啊──同學你知道嗎？我連等公車的時候，就捧著那本大部頭的Campbell，你們聽過嗎？上台大要唸的生物課本，最大的那本......」

於是他從家教做到補習班老師，事業越做越大，還必須搭飛機在全國奔波。

他的故事講了大概兩個多小時，結束時就像看完一場偉人傳記電影一樣。而最引人入勝的還是他如何自力自強考上第一志願那一段罷。當這位「醫學生名師」結束他的「演說」到老師休息室去休息時，有大批同學擠到休息室裡面再去「請益」一番。

補習班請他來道出一段神話，同學們各個瞠目結舌。後來我聽說有些宗教會先召集信眾來個劇烈運動，然後趁你身心俱疲時開始講道，我想補習班的做法，就像是這種催眠大會一樣罷。

這是個「拜台大醫科」的修行，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前幾年正值末代聯考，有線電視常常播出補習班教學實況錄影的教戰補帖，這位先生仍常常出現在螢光幕上，一樣油亮的髮型，一樣自信滿滿的腔調。

後來到了高雄讀書，每天行經補習班聚集的中山路，一抬頭總仍要看到那幅巨型廣告──「台大醫科數學名師╳╳╳」我心想：「又是他！」然後就會打個寒顫，那種感覺就像是看到民族路上「華納不只是舞廳，南無阿彌陀佛」的看板一樣的啼笑皆非。

後來上了大學，漸漸發現這種「拜醫科」的風氣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民間信仰。同學們一一接到「只限醫科生」的家教，有的只要靜靜陪著讀書就能坐領乾薪。

有一次我也去應徵家教，教的是英文。我拿了一本「大家說英語」到學生家去，才發現那又是典型的醫生家庭。

我常試著要直接和那國中女生交談，但那位熱心的媽媽就會先一五一十的稟報女兒的學習狀況。而那小女生大概也因為被「保護」的太好，而養成只會用「不知道」來搪塞的習慣。

那位媽媽還幫女兒買了許多參考書，數量多得像先買來再給女兒選擇一樣。我趁著那位媽媽進房拿書時輕聲地問：「是妳要補習還是媽媽要妳補？」

「是媽媽──」她羞澀地低著頭，聲音細得像蚊子。

那晚，我終於了解自己不可能成為一名家教老師。我和家長聊天，越聊越激動，還不時提到那些被教育擺佈的過往，依稀記得我好像用了「玩弄」這個詞......

隔天我就接到電話，「我女兒說她不想補了──」「是這樣啊，」「抱歉喔，那大家說英語的錢──」「喔，那沒關係，就送妳女兒好了......」

這是我唯一應徵家教的經驗。

最近在學校旁邊看到一間幼稚園，取名叫「小醫科」。每次經過，我總遠遠地望著那窗戶，希望看到那些小孩的笑容，也一面憂心那些銀鈴的笑聲會漸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