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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到台北的幾天，補習班裡的氣氛是非常溫暖的。記得一次大雨滂沱，南陽街積水頗深，班主任還叫工讀生去百貨公司買一雙新的涼鞋給我。

九月的台北陰雨不斷，整個城市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憂傷，我始終搞不清楚為什麼有這種氛圍。

大概是收音機不斷著傳來鷹國王妃黛安娜車禍的新聞，各種揣測和各種八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黛安娜的死會令我如此難過，或許是因為當年父親到英國進修的原因吧，那一年間媽媽也到英國找父親，當時金童玉女在西敏大教堂結為連理成為一時佳話，記得小時後家裡到處都有爸媽從英國帶回來的紀念品，瓷盤、湯匙等等，黛安娜遂在居家擺設搶盡鋒頭。

還有一個有關「英國」的故事影響我至深。我常認定那故事在我心底萌芽並生長，不但引領我走向醫途，大概也導致了後來走在醫途上某種程度的幻滅吧。

父親是跟著彰化基督教醫院的蘭醫生出國深造的。蘭氏家族兩代四個人醫生奉獻在彰化地區的美談，在我心目中應該超越國父革命的壯烈事跡了。

好幾年來我常常寫信給蘭醫生，從我開始學英文到近醫學院從不間斷。有一年他回到台灣下褟在台北一間旅社，便信手寫了封信給我，信末還默寫了一首威廉‧渥茲華斯的詩，那詩我背不起來，但有一個字令我印象深刻--natural piety，我不知該怎麼翻譯，但這字眼令我這不難將一個位上帝奉獻給福爾摩沙的宣教士和在足球場上激動時會忍不住用台語罵「哭爸」的球迷聯想在一起。

蘭醫師的太太高醫生，是婦產科醫生。有一年暑假突然收到高醫生從英國記回來的聖誕卡，原來她知道自己罹患子宮癌，將不久人世，便趕緊將她在是最後的祝福寄給朋友們。

我也把蘭醫生的信帶到了台北的宿舍。

還沒有正式授課以前，補習班的氣氛一派和諧。學生來得少，因為有些男同學必須上成功嶺。

回想這輩子我最痛悔的幾件事，除了重考時沒能參加妹妹一生唯一的畢業音樂會，以及祖母的畫展之外，還有一件事是喪盡天良的。

仗著自己有個雙胞胎弟弟，我竟然央求他為我到某醫院辦理住院証明，這樣一來不但免上成功嶺，還能到醫學院辦保留學籍。他為我挨了過敏針，手臂上腫了個大包，又假裝一拐一拐地走進病房，隔床的阿伯說：「少年耶，奈也摔嘎這呢嚴重啊？」現在想起這些事，都忍不住要懊悔掉淚。

然後我在台北享盡了帝王般的生活。大概補習班視我們為所謂「高分生」是金字招牌，主任不但用高級賓士轎車載送我們，請我們到陽明山上的俱樂部吃大餐，還參加他們在中部某某禪寺的道友們的聚會。

有一次大家到了某某省立醫院的院長家，為的是要目睹那院長家的佛堂窗戶外的神奇印記──「法輪」。據說修佛修得深的人，家裡會出現這種天外飛來的記號。院長家的法輪出現在佛堂的窗戶的外側，然而佛堂設在屋子最高處，因此沒有「人為的嫌疑」。「這法輪剛出現的時候很明顯，現在慢慢消失了，要在窗戶上噴霧才看得到。」於是我看到院長將噴霧氣綁在長長的竿子上端，像小時後用塗抹了瀝青的竹竿補蟬一樣的姿勢，將法輪薰了出來，現場響起了掌聲......

爾後，我們被帶到一場金光閃閃的飯局，我清楚的記得坐在同桌對面金馬影后陸小芬的那串珍珠項鍊，又大串又晶亮，攀繞著韻色不減當年的美人的頸項，喀啦喀啦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喔，你們都是將來國家的棟樑，來我替你們倒茶！」這大概是這輩子唯一讓影后替我倒茶的機會了。

然後他們要一一輪流發言，「董事長，您先！」「喔不不，您有兩家公司呢，您先說吧！」


「我們今天能聚在這哩，都是因為誰呢──」「是老和尚──」又是一陣掌聲響起，那「老和尚」三個字節奏拖得慢，音調又極富戲劇張力。我望見牆上那身著裟袈雙眼微闔的老僧的照片，心想老和尚啊，您看清楚了，這烏煙瘴氣的塵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