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道我提出申請,許多朋友問我,為何要離開?
比我早幾年遠走的J是理解的。他慎重其事邀我在S飯店的大廳酒吧惜別。
即將承辦第一喜宴的S飯店,自從換了以美食家著稱的企業界老闆,這幾個月持續改裝,外觀彷彿工地,服務品質還在力爭上游。
不過,畢竟處於政治中心。剛進門,就遇到曾經是橘營金主的S,循例與我的同業們在那裏大啖海南雞飯。
正要坐下來,隔桌是踢爆和艦案的深綠L委員。
遙遙望去,由藍轉綠並迅速竄紅為執政黨鞭的舊識,深陷在沙發裏指手劃腳。
沒多久,第一婚禮的籌備人員跟攝影官也意外現身,與電子媒體代表在那裏規劃採訪動線呢。
餐點倒是不錯。J推荐不在菜單上的燉牛肉飯,果然有著隱密的風味。
不必分神周旋藍橘綠黃的新聞對象,專心用餐的滋味更加甜美。
傳播科班出身的J,早早勘破。
雖然,最後竟是直接跳火坑幫忙打選戰去了。
欲走還留,安定或許是最好的藉口。但,一百零一個理由翻來騰去,我終究無法面對問過千百次為何不離開的自己。
很難否認,進入這一行,當初有點衝動。
大學時代就投入黨外雜誌打工的我,在「黨外」正式組成政黨的那一刻,其實已經遠離那個圈子,準備追尋一個,我那不敢過問政治的雙親所期待的,平常與正常的人生。
負有政治任務的教官,無法穿透我真正的秘密。他們誤判,以第一志願進入中文系的我,突然踏進黨外磁場,是在學運社團受到就讀政治的YS影響。
他們很難相信,家裏經濟陷入困境而差點休學的我,接受這份工作的初衷,只是找到一個比家教更符合志趣的打工機會、讓我得以完成學業而已。
然而,政治壓力所引發憤怒,反而讓我找到留在黨外雜誌的動力。
直到畢業,終究順從父母對政治的恐懼,選擇出版社成為我的第一件差事。
當時負責主編的,是幾位名嘴的演講集,還有那個狂飆年代的攝影合輯。
熟悉的抗爭影像,卻是時時撩撥著,閉鎖在東區辦公室而鬱結的心靈。
沒多久,我辭職了。
理由只有一個。
不清楚辦公大樓外面的世界是刮風下雨?還是大太陽?我,不快樂。
亮麗卻隔絕的玻璃帷幕,無從探索社會的心跳,讓我,無法安寧。
幾乎逃也似地,奔向解嚴媒體的新天地。
曾經魅惑、曾經哭泣、曽經快速轉換東家直到找到自己的位置、曾經缺乏職場倫理地對著長官亢聲拍桌。
但是,也曾經那樣堅信著,我們始終矗立在正確的浪潮上。
選擇改革的一方,也被改革的一方所選擇。
直到,進入這個主流媒體把窮途藝人上吊自殺變成獵女巫連續劇的時代。這個同聲附和腳尾飯虛擬表演再化身正義使者追殺造假民代家人逼迫他們表態的時代。這個24小時不斷重播機車騎士落水載浮載沈獨家畫面並且順便刺激他老母呼天搶地的時代。這個,半壁台灣泡在水裏卻忙著考證王子未婚妻高腰禮服、閃電訂婚女明星娃娃裝是否藏著秘密身孕的時代。
位居要津的前輩搖頭說,無奈。這是收視率0.6%與6%、生存與淘汰的抉擇。
慣常譴責藍綠政治人物被基本教義派綁架的我們,理直氣壯地,屈服於0.6%至6%的市場基本教義派。
以理想要求別人,用現實原諒自己。
當年的心境,腳踏虛地的不快樂,又回來了。
幸好,決心離職。
豪雨迷途。但我希望,還來得及放任自己尋覓那94%與99.4%的可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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