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4年5月31日星期二上午8點多,在老總終於點頭的情況下,我正式提出優離申請書。
距離民國77年5月21日的到職日,整整17年又10天。
永遠不可能忘記,報到那一天,正是520事件隔日,農民北上抗議演變成流血衝突羅生門的餘波蕩漾。我的新同事們徹夜未眠,血脈賁張控訴著,夜半目擊警局淪落猶如屠宰場的不義。
前一晚,無法到現場的我同樣未曾成眠。然而,前一份工作的記者證已經繳回,新證件還沒到手,YS力勸我,千萬別去啊,否則將落得跟那些靜坐學生一起挨打的下場。
焦躁、浮動、不安。
不在場的黑夜,特別漫長。
直到那天上午,跟同事們從此併肩。
這就是妳的位置喔。
忘了是誰,匆匆指給我看。
內心,瞬時清朗。
坐下來幹活兒就對了。
就這樣,一路走過。
鄭南榕自焚、野百合學運、國會全面改選、總統直接民選、原住民還我土地運動。
台灣政治力及社會力百花怒放的年代。
乃至於,政黨輪替,319槍擊。
星移。物換。
總是有新血的夥伴與我併肩。
引我入行的龍頭大哥Y,最早離開。曾經以公害記者揚名的他,現在是色彩鮮明的名嘴;或許,被特定群體的人,視為另一種公害。
躲過天安門槍彈的K,與中國做生意去了。某一年突然在台北市參選,只拿到寥寥票數。
支持工運的憤怒青年H,換跑道進入學術圈。
接替Y帶領我們的另一位Y,還在公司裏。這幾年,竟是漸行漸遠。
兩顆子彈的爭執,讓彼此的距離拉到無限大。
偶爾碰面,已是欲辯忘言。
17年又10天,時間的激流讓我們的位置不斷改變。
控訴如雷。卻可能是一件又一件的偏執。
不義似潮。作戰目標卻更形失焦。
焦躁、浮動、不安。
明明還在新聞現場的我,彷彿又回到那個不在場的暗夜。直到驚覺,為何沈陷幽黯的時光如此漫長?
遞出離職書的那一刻,感覺有些漠然。
現在的工作環境,因為科技進步的關係,記者分散在外,已經沒有固定座位。
交了表格,不知如何駐足,輕輕點頭準備離去。
原本以為自己可能落淚呢,我淡淡想著。
妳要回家好好相夫教子啦。十天前曾經與我長談兩個多小時的老總,在我禮貌道別的時候,口吻稍稍惋惜。
不再當媒體記者了。
要寫一些,自己真正相信的事情。
擺脫這幾年的迷惘,重新返回報導的道路。
我,很想這麼說。
但,依稀記得,這些問題,十天前似乎都在明星咖啡廳討論過了。
那天的下午茶,白而軟的糕點微甜,續杯再續杯的咖啡卻格外苦澀。
應該,無須多說什麼了。
我笑笑,微微曲身致意。
謝謝老總成全。
未來在其他領域,還要請您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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