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雲影共徘徊
─合─
笑了！蒼空輕輕淺淺地氤氳著：「梵天，感吾心者也！」
不曾刻意雕琢的字句，實則經過情傷的千錘百鍊，是在海枯石爛裡以血淚傾覆的圓潤珠貝！平平淡淡的言語，藏也藏不住是海殤君滿懷的牽掛，擊鼓似地，擂動著梵天的心！
幾十、幾百、幾千年的時間過去了？
也許是比自己所知道更為長久的時間？
汝一直都在……是嗎？
海天何曾言語？只是德育萬物……
而汝，始終一往情深地護著吾笑行千里飛砂走石！
……在吾不識得情字之際，在吾不知不覺中依賴著汝時，
更在吾無所謂地喚汝好友、未能及時回應汝的心意之時！
～ ‧ ～ ‧ ～
笑了！汝朗朗地笑了！一如天空裡毫無纖塵的藍，澄澄澈澈、瀟瀟灑灑！
就是為了這笑容，吾動了心，而後是心喜、心憂、心懼怕，到得最後，竟是心狠、心傷、心殘破！
一股稱不上陌生的感覺，自界王的心底湧起——對海殤君——愛深、情深、愁怨更深！
是汝說的……「梵天，感吾心者也！」
也是汝說的……「梵天，吾心之所寄也！」
可知？汝的話讓吾有多絕望？
＊ ＊ ＊
太古‧實界‧湖底冰穴
藍衣人閒散地端著茶盅，以上蓋細細拂著茶湯表面的疏葉，獨飲、獨奕——淺笑著的臉容，絲毫看不出此刻身中劇毒，也看不出適才經歷了一場生分離別！
「殤弟……」蒼靈輕喚著，卻不得藍衣人回答。心，被什麼扎了一下。漠然？是對吾的抗議？為了梵天？
第一日，蒼靈由著海殤君的悄然。愧意，在見到海殤君時湧了上來，明知不該用這樣的方法，卻仍是對他……。
第二日，蒼靈忍著海殤君對自己的無語。畢竟，是自己強留下海殤君的，還讓他服食「隨君意」，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第三日，蒼靈終於明白：海殤君並非故意對自己視若無睹，而是其心已亡！
「殤弟！汝看著吾！跟吾說話呀！汝怎麼可以這樣對吾！吾就在汝身邊，汝卻當吾不存在！汝說話啊！」蒼靈使勁地搖晃著海殤君，心中很深很深的恐懼被喚起，彷彿回到渾沌初開，天地間只有自己寂然一人之時！
海殤君任蒼靈擺弄著，並非完全是因為「隨君意」的藥效強到令自己沒有防禦的力量，而是因為蒼靈眸中的寂寞太過深刻，深刻到令自己幾乎感同身受！
「兄長，汝是要吾說些什麼呢？」海殤君說話的時候，臉容有一瞬間黯淡了下來。結義之情，真是那麼容易拋開的嗎？既稱之為兄弟，不就是該甘苦與共的嗎？一直以來，兄長與自己不都是這樣相知相惜的嗎？
是自己忽略了吧？兄長對自己的情感，何時起，已迥異於自己的認知？然而，就算是自己提早瞭解了這個事實，梵天之於自己與兄長對於自己的意義，兩者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啊！
說些什麼？汝問吾？多日的沈默不語，汝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雖非指責，卻令吾難以承受！其一，汝確實對吾的愛戀毫無所覺；其二，汝縱然在此刻知曉吾的情感，但卻不能、也不會有所回應；其三，吾的執念，已讓汝為難，汝卻仍惦著吾是兄長的情分，對吾諸多的卑劣手段百般容忍！
吾，不願放手，……這樣真摯的汝，吾如何能夠放手？
「殤弟！吾所要的，不過是汝一句真心的承諾！」
承諾？兄長……汝要的承諾，海殤君做不到啊！
臉微側，海殤君避開了蒼靈殷殷盼望的眼神。思念之苦，海殤君何嘗不知？愈是在意一個人，就愈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慌亂，在面對梵天的時候，不是總教自己心傷？而兄長……對自己……唉……。
蒼靈望著慢慢回過頭來的海殤君，所有的一切在剎那間失去了意義……風動的水藍色長髮，猶如浪濤般沖毀了自己的世界！搖頭……汝！拒絕了吾！
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滋味，妒恨麻痺了蒼靈的感知！紅光驟起，直向洞外。
～ ‧ ～ ‧ ～
汝一定也聽到了吧？吾說：不再見汝……。
汝身上的毒可解了？蒼靈可曾將汝為難？
白衣人影颯然獨立，心心念念的，是海藍色好友的安危！
～ ‧ ～ ‧ ～
「梵天哥哥？」風兒進得禪房，遍尋不著梵天，登上山頂，但見梵天倚亭而立，其凝眸遠望的方向，不就正是太虛冰原嗎？
該不會又在想蟻天了吧？風兒皺著眉，對海殤君常惹起梵天的愁容仍感不悅，卻不自覺地想起了海殤君的話：「吾對梵天如何，時候到了，汝自會明白！汝雖對吾有誤會，但汝既有心護著梵天，那吾就傳汝一套心訣，希望汝能銘記於心，勤加修演，或許哪一天真能對汝有所幫助。」風兒忖道：那時阻止北朝皇帝輕薄梵天哥哥時，也是多虧了這套心訣。……不對、不對！這一定是蟻天他事先安排的，還故意利用了吾！
風兒甩了甩頭，海殤君的聲音又再度響起：「紅塵事，虛虛實實，情意若生，方知真假難辨。以汝之聰慧，能否看透呢？」風兒咬牙切齒，海殤君最後的那一句話，分明是「藐視」自己的才智！可是風兒卻不知道，就因著賭氣不讓海殤君「看扁」自己看不透，才使得自己在行事前少了幾分莽撞，卻添了幾許深思熟慮！
風兒看著梵天靜如止水的容顏，忽然想到：梵天哥哥也只有在對著海殤君時，會有那樣開懷的笑！「真是吾弄錯了嗎？」風兒轉身步了開，一反常態地沒去打擾梵天。
～ ‧ ～ ‧ ～
這樣會比較好吧？不再見汝？
「吾梵天一頁書對此東流水起誓，吾今生今世…不再見…蟻…蟻天…海殤君，若有違者，便讓海殤君命喪於…吾之手！」誓言，說得自己心痛！那麼夢境中所示的，就不可能成真了……汝也會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
梵天漫無目的地走著，一任無羈的思緒牽引，不由自主的步向了太虛冰原。
命定之說，自己何曾相信？但這牽涉到海殤君的生死啊！且不論夢中所見為何，蒼靈解釋星象時又是如何繪聲繪影；梵天光是想著海殤君對待自己的真切情義，就覺得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海殤君既不會對自己見死不救，那就難保海殤君在自己犯劫時不惜以性命相護……「若真是這樣，那與吾親手殺了汝又有什麼分別？」
遠方赤焰燒來，蒼靈以極致的殺招猛襲梵天，卻未料梵天能閃身避開！「哼！看來，汝比吾想像中的還強！這樣也好，也增添了幾分樂趣！」極招再出，蒼靈並不想留給梵天活命的機會！
梵天不明所以，但既然蒼靈來意不善，自己也沒有站著挨打的必要。梵天右手微動，狀若拈花，卻防禦與攻擊兼善，化了蒼靈的攻勢，衣袂也仍是飄飄若無事然。
「好！若再修行幾年，必獨步於天下！可惜！……區區數十載的生命，在武學造詣上又怎能超越吾呢！」蒼靈說著心中感慨：吾，伴天地而生，卻被天地遺忘，擁有最強的力量又如何？週而復始的，只是孤寂！難得遇上海殤君，卻又可望不可及！
梵天在蒼靈的語調裡，聽不出對方有一絲絲誇耀能力的意味，倒像是一個受苦的靈魂忍不住地傾訴長年的悲切！微感訝異地，梵天定睛看著眼前的黑髮男子——重新意識到對方是海殤君的兄長！
蒼靈的感傷只是一瞬之間，恨道：「不能原諒……竟敢奪走殤弟的心，汝非死不可！」殺氣再起，浮冰動搖，湖底盤生的水草藻類蜿蜿蜒蜒地向梵天纏去！
躲過了殺招，卻無法一一閃過看似柔軟實則堅軔的水草，梵天四肢受縛騰於空中，不意迎上當胸撞來的冰石！「咳……這就是蒼靈的力量？能收放自如地運用各種自然力？」
水草嵌入肌膚，拉扯著梵天的身軀，使得左肩上的傷口又裂了開來；受到撞擊的胸口，再經拉扯，直痛得梵天險些暈去！
腥風吹起，刺激著梵天的嗅覺，令人不悅的氣味，彷彿在強逼梵天頂著痛楚！梵天睜開了眼睛，一時之間震驚於眼前所見：怎會有枯黃風飛的殘葉？這些半吐枝枒半凋零的老梅是怎麼回事？再定神細看，竟然還有漫向天邊的茫茫荻花！
「嗯～看來時空錯動又要開始了，吾得快點！梵天！這是最後了！」蒼靈說著舉起了右手，滿滿的氣勁在寬大的袖袍中鼓動，身未動，但殺意已動！
時空錯動？對了，這裡是太虛冰原啊！蒼靈的話點醒了梵天。
梵天看著蒼靈憎恨著自己的神情，心中突地一動，輕輕說道：「別讓……海殤君知道……」梵天看到蒼靈臉上的驚異，未多做解釋，只是微笑著將目光移開。心道：比起這些幻象，吾還是比較想見到汝啊……！
一莖水草自湖底升起，破冰疾出而凝如長矛，劈風而至射向梵天！
梵天含笑：也好，這樣也好，免得要汝命喪於吾之手！
鳳目闔。……蒼靈垂首。
咻！咻！咻！風聲數響！梵天感到手腳上的束縛似乎除了去。
緊隨著「突地」一聲悶響後，眼未睜，梵天已感到一陣溫熱自頸側流下……。
急速墜落中，入眼是一片藍，梵天笑了，知道自己被攬在海殤君的懷裡！
梵天雙足落地，又覺頸側一陣溫熱，笑開的眼眸，驚見海殤君仍自下滑，而緊閉的雙唇殷紅如血！
「血……」梵天雙臂微曲，沒有止住海殤君倒下的身軀。
海殤君……臥在血泊裡……。
梵天一時不能明白發生了何事，楞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左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頸側，再攤開手，掌中竟染著海殤君唇上的顏色！
「海……海殤君」梵天忙跪在海殤君身側，只見海殤君胸口的血泉湧著！「……血…止不住……」梵天急點海殤君胸前、背部穴道後，卻仍止不住長流鮮血！心慌中，梵天忙亂地撕扯著自己衣袖，壓著、堵著那要命的傷口，眼裡卻漸漸看不清海殤君的臉了！
「梵天……？」悠悠醒轉來的海殤君，一睜眼便看見梵天含淚的眸子，心中真是不捨極了！掙扎著坐起，本來只是想讓梵天不要那麼擔心的海殤君，卻突然撫著雲絲，順勢吻上了梵天！
海殤君？
腥風再起，景象更易，等梵天察覺到不對勁時，人已被海殤君的掌力推出數尺開外！
「海殤君！」梵天回首，倒抽了一口氣，那一身藍竟被卡在四個時空裂縫裡！前一秒，才在汝的懷中，後一秒卻與汝相隔！梵天再也克制不住悲傷，清淚潸然而下！
梵天……最不忍見汝的淚顏，但吾卻總是讓汝心傷……！不協調的時空微微地動著，異常的氣壓止了海殤君胸口奔流的血，卻引發一陣陣頭暈目眩。
「啊……」海殤君斂著眉，嘔出一口鮮血，心中苦笑著：看來夢境要成真了！
「海殤君！」梵天忘了時空險阻，一心只想扶著那浴血的好友。
「梵天，莫再前進了，汝過不來的！」海殤君壓下氣血翻騰，平靜地說著。
梵天搖了搖頭，心裡也明白，海殤君陷在時空裂縫裡卻沒有被捲入任何一個時空中已屬僥倖，但海殤君遲早還是會被錯動的空間給吞噬的！一想至此，梵天的心情便難以平復！
啊！汝與吾，看似相隔如此之近，卻怎會再無緣相依！海殤君靠著身後一株蒼勁的古松坐了下來，汲取著古松的生命力，來幫自己療傷！為的，也無非是想再多看梵天一眼！
若能再擁著汝多好！
誰也沒有察覺：時間究竟是停止了，還是繼續飛馳著。兩人就一直這樣相望著，直到海殤君所處的時空漸趨狹小、僅容立人！
海殤君笑著揮了揮羽扇！
「如果不會讓汝太為難的話，吾希望此生能在汝的手中完結。」
與其讓汝忍受時空撕裂之苦，那還不如讓吾送汝一程！
「海殤君，汝向來知吾。」梵天道。
「嗯。」海殤君笑著點了點頭。
微笑間、勁透海殤君胸臆！
梵天淚，哀切切，灑滿黃泉海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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