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之二《情何限》—
「吾聽說，這一年來，汝整頓了南方大陸，為那些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人們燃起了安定的希望。是這樣吧？……」梵天想著藍色的好友，眼光不自主地移向海殤君臨走時為自己繫上的那串佛珠。
「哇！好漂亮的珠子喔！」「大哥哥借看一下嘛！」「是嘛！梵天哥哥！借風兒看一下啦！」
天真童稚的聲音此起彼落，止了梵天懷念舊友的思緒。梵天不禁笑了笑，看著圍繞自己的數名孩童，伸手解下腕上的佛珠。
「哇！好棒哦！謝謝梵天哥哥！」孩童喜悅的呼聲不絕於耳，紛紛圍著那串珠子好奇地觀望了起來。
梵天對著這一張張的笑靨，心底不無感慨！連年的烽火戰亂，使得寺中收留的孤兒與日遽增，近一年來，更是增至百名！「雲寺」這樣一座隱在群山之間的小地方尚且無法置身事外，更不用想外頭的世局是如何混亂了……。
「嗯？」梵天倏然起身，山腳下的喊殺聲刺著因渾厚內力而靈敏的聽覺！
「風兒！汝過來！」梵天拉過風兒的小手，急切地交代道：「快帶著寺中的弟弟妹妹們躲到後山的密室去。沒有吾的准許，七日內不准離開，知道嗎？」梵天確定風兒瞭解自己的話後，便往山下飛奔。
疾行的梵天，遠遠便望見寺內火光沖天，空氣中更有著令人不悅的屍體焦臭味。進得寺門，竟見寺中同修與官府的人馬在倒臥的屍堆血泊中殺得眼紅！
「住手！」梵音初喝，交戰中的兩方瞬間停了手，武功修為差一點的人已險險站不住腳。
「梵天……」昏死在地上的一名僧人看是梵天到來，便掙扎著抱住梵天的雙腳，道：「釋……釋天他背叛師門，是…是他引…引進官兵，汝……要當心…！」僧人說著，一口氣轉不過來，遂就此身亡！
「啊！大師兄！」梵天痛心地為僧人闔上雙眼，憤然道：「釋天！汝緣何忍心痛下殺手！」
「梵天，汝此言差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上蒼既提供吾這麼樣一個晉功封爵的機會，吾怎好違背天意，浪費這大好機緣呢？」被稱作釋天的僧人毫無愧意地說道。「對了！吾還沒向汝介紹這位貴人呢！他便是當朝特使齊大人的心腹——魯將軍！」
「囉唆什麼！」魯將軍怒道：「快將這破寺給抄了，吾好回去繳命！」
「梵天在此，誰敢造次！」梵天朗言道。
眾官兵親身經歷梵天剛才的那一聲怒喝，有些人的耳朵還兀自嗡嗡作響，聽梵天此言，哪敢掄刀動槍！
「將軍，吾早說過了！」釋天道：「論武功跟智慧，汝是沒一樣比得過梵天的，還是依照小的剛才的建議，把……。」
「吵死了！」魯將軍沒讓釋天繼續說下去，大喝道：「把後山那些孩子帶來！」
「釋天，汝……！」梵天才剛開口，思緒已被孩童的啼哭聲佔據。
「梵天哥哥……對不起，都是風兒不好……沒有聽大哥哥的話，沒有待滿七日……可是風兒把弟弟妹妹帶到後山的密室後，就有好多好多煙……黑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直燻…一直燻……風兒見有些弟弟妹妹受不了了，就帶著他們出來，……沒想到，一出來……一出來……哇！哇！……」風兒邊說，天真的大眼睛裡，邊骨碌骨碌地滾著淚水，待得說完，淚水也似決堤而下。
「好了……」梵天心疼不已，上前想安慰這不到十歲的孩子。
「站住！汝別輕舉妄動！否則吾可不敢保證這些孩子的安全！」釋天拿刀架在風兒脖子上，急道：「將軍！梵天的武功高得可怕，為防有變，還是先讓梵天吞下『鎮氣丹』，化去他一身的功力吧！」
僧眾一聽說要封住梵天武功，怒罵的言詞即脫口而出。「釋天！汝別太過份！」「釋天！汝這叛徒！」「居然利用小孩子來威脅梵天，汝真是無恥！」
「囉哩叭唆的做什麼！哪！丹藥在此，吞不吞隨汝，救不救這些小鬼也隨汝。」魯將軍一邊沒好氣地說著，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再謹慎地從瓶中倒出三粒黑色的鎮氣丹。本來以為齊大人派自己來抄寺，正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大好機會，沒想到和這些禿驢纏了半天，好不容易盼到正角兒出場，卻因和對方武功相差太多，連一招半式也沒拆著，就盡使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逼對方就範，沒地損了自己英名！
「梵天哥哥！不要吃……他們…全都是壞人！」風兒抽噎著說。
魯將軍聽風兒如此貶抑自己的人格，十分光火，怒道：「只要汝肯吞下藥丹，吾保證這些孩子平安無事！」
梵天看著風兒那張被煙灰染黑的臉容上涕泗縱橫，再看看那一群渾然不知發生何事只是害怕得哭泣的幼童，心中不忍，遂仰面將丹藥吞下！
丹藥入口，梵天只覺一股腥臭直衝腦際，令人作嘔。雖是勉強壓著噁心的感覺，但氣行窒礙，還是使得梵天面色慘白，冷汗涔涔滲出。
「梵天哥哥！」風兒不顧官兵的大刀環伺，趕忙上前撐著此刻功力漸漸被鎖住的梵天。
「風兒！聽吾說…」梵天假藉身形不穩，在風兒耳旁悄聲道：「去拿方才汝向吾借去的佛珠，朝南走，自會有人幫汝……。」
「還在嘀咕什麼？」魯將軍一把扳過氣行不順的梵天，向官兵道：「走了！回去覆命啦！」
＊ ＊ ＊
「他就是梵天？」北朝皇帝直著一雙眼，盯著殿前雙手受縛、神態略顯憔悴的梵天！這哪裡像是僧人啦？如雲的髮絲襯著一張不涉紅塵的容顏，這……簡直就是天仙下凡！忍不住想一親芳澤……北朝皇帝起身走向梵天，仰起梵顏作勢便吻……。
梵天眼明手快，抽起皇帝腰上佩劍，冷冷的劍光便橫在皇帝面前。
北朝皇帝的貼身侍衛見狀，乃仗劍而上與梵天纏鬥。
殊不知，梵天全身功力被封，此刻能使的也僅只於劍招，並無內力支應。饒是梵天身手矯捷，在大內侍衛急攻之下也免不了皮肉之傷。
「夠了！別傷他！」驚魂甫定的皇帝，深怕梵天有所閃失，急忙大喊停手。「嘖，一堆粗人！好好的一個仙子讓汝等傷成這樣！」皇帝撫著梵天的臉頰道：「吾得好好問問汝，看汝到底是如何得罪了那蟻天海殤君！為什麼他非要汝不可！」
「蟻天……海殤君……？」熟悉的名字鑽進耳中，梵天在一驚之下，話語不逕而走。
「原來，汝的聲音這般好聽！」北朝皇帝喜道：「吾與佛門中人素來無怨無仇，要不是南國宗主的意思，吾也不用下令抄寺！不過，若是汝願意留下的話，管他什麼和平，管他什麼南國宗主，吾一樣也不放在眼裡！」
梵天呆楞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蟻天海殤君！怎麼可能？汝怎會下令抄寺？
北朝皇帝一把抱起此刻全無防備的梵天，扔下殿內大臣，轉身便往寢宮而去。
特使齊大人看著皇帝的一舉一動，不禁搖頭嘆息。
＊ ＊ ＊
子時，南國宗主的書房裡微微透著亮光。一張刻著太古實界地形的羊皮捲軸在火光照耀下淬成血色；染紅的山河映在那雙分不出悲喜的眸中，慢慢地與喊殺聲、哭泣聲、哀嚎聲混作一處，是崩毀的城池、殘破的房舍、荒蕪的田地。……慎戰、重戰、絕不輕易言戰，然，結果還是得戰！南方的一統，在寒來暑往的季節推移間，更在不明所以猝然逝去的生命裡……。
「所以，汝才接受了和平之約？就因為不忍生靈塗炭？」黑髮男子語氣略帶可惜地問著。心想，本來眼前這個藍天也似的男子，應是最適合將實界捧在手中之人，但卻於十日前與北朝使者達成協議，甘於把整個北方讓給一個荒淫無度的昏君！
「兄長！」海殤君轉身淡淡地道：「汝不應讀吾的心思。」
「吾知道。」黑髮男子道：「吾也不喜偷窺他人隱私！」
「吾不是這個意思，兄長為人如何，海殤君還信得過！」
「是吾失言了，殤弟莫怪。」黑髮男子輕道：「自從汝答應北朝的求和後，總是愁眉不展，吾方才見汝一人在書房沈思，這才忍不住想知道汝是在煩心些什麼。更何況……」黑髮男子倏地止住不語。
「更何況？」海殤君滿臉不解。
「更何況讀汝的心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汝的心總是層層封鎖，總是拒吾於千里之外！」
「……」黑髮男子的話聽來似乎別有含意，但海殤君又無法確定究竟何指，是以並未驟然回應。
「汝可知道：汝失蹤的那半年，吾發了瘋似的找汝，可是汝竟連一點線索也沒留給吾！而汝回來後，卻一反常態，積極地平定各地戰亂。吾以為汝終於肯經營一番事業了，遂全心輔佐汝幫汝打天下，沒想到，汝卻接受了北朝的歲貢！」
「兄長，汝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吾說？」海殤君看著這被自己稱為兄長的男子，不明白一向穩重的對方，為何今夜說起話來總令他摸不著頭緒。
「海殤君！」黑髮男子走近藍髮藍衣人。海殤君的那一句「汝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吾說」莫名地搥得自己心疼。
「啊？什麼？」海殤君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因為兄長從來不曾這樣喚過自己！而自己也只聽過兄長的名字一次——那是在他們稱兄道弟之初，黑髮男子自我介紹道：吾是蒼靈，比汝稍長三歲，就僭稱兄長了！——而那之後，對方的機智、武功與人品都足當得起「兄長」這兩字！而自己也是真心佩服這位兄長，可是最近這兄長的言行舉止卻漸漸地難以令人瞭解。
黑髮男子緊握著海殤君的手，送至自己頰邊熨著。
「蒼……蒼靈兄。」海殤君在心慌下不自禁地喚出這許久未用的名字。
蒼靈！……陌生的名字，讓黑髮男子止了動作。原來是自己的名字呵！他端詳著海殤君，懷疑海殤君是否真明白這名字的意義。天地初創之時，自己原是伴著雲氣的浮靈，也許有思想吧？但卻沒有形體，也好像沒有實體化的必要。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在時序推移裡看到了海殤君——難得的是，海殤君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從那時起，自己才「活」了過來，希望能與海殤君經歷同樣的悲歡喜樂。於是，在這樣一個單純的意念下，幫自己造了一個形體，並以兄長的身份出現在海殤君面前！
「那一天，當汝問吾名字時，可知吾是多麼欣喜，又是多麼狼狽？」因為吾連名字都沒有！吾只是想見汝！蒼靈、蒼靈，指的其實是汝啊！汝就是吾的靈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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