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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6-26 23:06:12| 人氣84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書評--論梁羽生《萍蹤俠影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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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詩詞棋畫樣樣精
中國古人向來有「詩言志,歌詠言」的傳統,這在武俠小說中也很常見。不管是塑造人物、抒發情感、美化武功、烘托內心的個性,強化內容,甚或男女的情愛,以詩詞來影射,可平添一份朦朧的美,以及一種曲折的意旨。特別是在梁羽生的作品中,詩詞的運用可說是極為成功。梁羽生曾在一九六六年化名佟碩之,寫過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論〉,分析二人作品的異同,其中有道:「梁羽生的名士氣味甚濃(中國式的),而金庸則是現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國文化(包括詩詞、小說、歷史等)的影響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藝(包括電影)的影響則較重。」*註4 因此他喜歡用章回小說回目,並巧妙將歷史背景融入其中,使得故事較真實可信;加上擅長談詩論詞,運用巧妙,不但豐富了小說的藝術形式與趣味,也讓讀者讀起來倍覺親切與雅致。我們只要看看回目,就可知梁羽生多諳此道。如《萍蹤俠影錄》第五回「名士戲人間,亦狂亦俠;奇行邁流俗,能哭能歌」、第九回「滾滾大江流,英雄淚洒;悠悠長夜夢,兒女情痴」、第十七回「冰雪仙姿,長歌消俠氣;風雷手筆,一畫卷河山」、第十九回「柳色青青,離愁付湖水;烽煙處處,冒險入京華」及第卅一回「劍氣如虹,廿年真夢幻;柔情似水,一笑解恩仇」等等。這些回目既能概括該回內容,又對仗工整,詩意盎然,不但平穩工巧,讀起來還相當有韻味。若非深知箇中三昧的會家,是難以達到如此境界的。

除了回目的運用外,梁羽生也擅用詩詞來塑造人物。這些詩詞有的是古人的名句,也有的是梁羽生自己的創作。如《萍蹤俠影錄》第三回張丹楓與雲雷初次相遇,一出場就是醉態可掬地吟詠李白詩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1988:73)「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1988:76)這種神態馬上就讓人聯想到李白仗劍江湖,飲酒賦詩的狂放不羈,當然張丹楓的形象也一下躍然紙上。而後第五回雲雷問他來的來歷時,他答:「萍蹤寄跡,何必追問來源;流水行雲,本應各適其適。」(1988:118)第十回張丹楓與震三界畢道凡下完棋臨去時吟道:「中州風雨我歸來,但願江山出霸才,倘得濤平波靜日,與君同上集賢台。」(1988:215)更是把張丹楓的豪情壯志,不飾流俗的性格刻畫得活靈活現,言簡意賅。而在第十八回,梁羽生亦藉著柳永的〈鳳棲梧〉:「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離愁,黯黯生天際。草色山光殘照裏,無人會得憑欄意。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1988:408)來表達張丹楓對雲蕾的情深意重,至死不悔。

另外,梁羽生的小說開頭結尾亦都有詩詞,與傳統的章回小說相似,這些詩詞甚見才情,讀來頗堪玩味。如《萍蹤俠影錄》的卷首詞〈浣溪沙〉:「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雲煙,斷鴻零雁剩殘篇。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1988:1)已經揭示了整部小說的意旨。而在最後一回的卷尾詞〈清平樂〉中:「盈盈一笑,盡把恩仇了。趕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昨宵苦雨連綿,今朝麗日晴天,愁緒都隨柳絮,隨風化作輕煙。」(1988:675)更為張、雲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畫下完美的句點。同時,也足見梁羽生的古典詩詞的功底深厚,信手拈來,皆成妙著,揮灑自如,天衣無縫,令人佩服。

當然梁羽生這些「詩招」的美妙,還不僅是在他創作或引述的這些詩、詞本身,而在於他的小說創作中,有著一種明確的詩歌意境的追求,如在第十三回中:

這時旭日東升,已在青龍峽上空,佈成了繽紛奪目的錦幕,春色將殘,雜花生樹,梨花如雪,曉日金光,映出山容花色,美麗清幽。張丹楓突然摸出了一封信,道:「煩你交給翠鳳姑娘。」雲蕾並不回頭,反手接信,她明知與張丹楓不免一別,是以強自壓制,免得多瞧一眼,多增一份傷心。張丹楓嘆了口氣,騎上白馬,緩緩走出山谷,馬蹄踏著零落的花瓣,放聲歌道:「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1988:296)

這一段情景交融的敘事,意境優美,如詩如畫,不但生動地描述了張、雲二人內心深厚澎湃的情感,也呈現了一種秋意盎然的古典美學風格,讓人讀之悵然不已。

除了詩詞運用自如外,梁羽生對棋藝的描寫也非常出色。在第九回中,張丹楓見畢道凡,互不知底,以棋相試,畢道凡搶先占角,以取邊角之勢,不料張丹楓不與他搶奪邊角,第一步棋就直占「天元」之位,氣魄不凡。棋未終,畢道凡已不得不認輸:

我雖無虯髯客的霸氣,可是以前也還不自量,還想在尋得畫卷之後,再逐鹿中原,可是如今也心甘情願,願意輸給張丹楓啦!這幅畫找到它的真主人了。你們都聽見張丹楓臨去的吟詩,那是何等氣魄,不問可知,他定是按圖索驥,要發掘他祖先當年的寶藏,與那幅無價之寶的地圖,再舉義棋,重圖帝業,又一次與朱家爭奪江山了!(1988:217)

這一段以棋象意,正是取自唐人傳奇中虯髯客見李世民,一局未終而甘拜下風的故事。畢道凡將張丹楓當成李世民,而他自己只有做退避三舍、遠赴扶桑的虯髯客了。

三、傳奇歷史皆幻夢
將武俠小說的傳奇故事與中國歷史的具體真實背景結合起來,是梁羽生的首創。而他的武俠小說中,幾乎每部都有明確的歷史背景,從盛唐到晚清,千多年浩瀚歷史風雲,在他筆下都曾波翻雲湧,撲朔迷離。金庸雖然也寫歷史背景,且也寫得好,但他的初衷不過是「增加小說的可信性」,而不似梁羽生那樣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和歷史責任感。

梁羽生是新武俠小說作家中歷史學知識最豐富,學識也最廣博的一位。他甚至可以說是一位歷史學家。因為他不僅愛好中國史學,而且還有師承,曾在史學家門下治學多年。「梁羽生認為,寫好武俠小說並不容易,作者只有具備相當的歷史、地理、民俗、宗教等等知識,並有相當的藝術手段、古文底子,而且還要懂得中國武術中的三招兩式,才能期望成功。」(羅立群,1997:5)所以在他的小說中,俠義精神與歷史責任感是統一的,俠的本質與歷史的趨勢也是統一的,而虛構的俠義人物及其虛構的江湖故事與歷史精神及其藝術真實更是統一的。所以這種統一,更使梁羽生的小說提高了藝術品味和精神。

《萍蹤俠影錄》乃以明代歷史事件土木堡之變為背景,透過朱明王朝與張士誠後代的矛盾、朝廷奸宦王振與忠臣義士于謙的鬥爭,以及中原俠士與武林敗類和蒙古侵略者的衝突,表現出愛國、為民、任俠的主題。梁羽生在群英報國的故事中,又穿插張士誠後人張丹楓與仇家後代雲蕾的愛情波折,期間又有玄機逸士、上官天野兩派師徒的恩恩怨怨,並將這些人與國家命運巧妙地交織於一體,構成這一部深沉蘊藉,哀婉動人的武俠小說。其中朱元璋與張士誠爭帝位、土木堡之變、明英宗祈鎮、兵部侍郎于謙、宦官王振、瓦剌太師也先、北京抗敵等,都是真人真事;而後張士誠的後代張宗周做了瓦剌宰相、而張宗周的兒子張丹楓文武全才、明朝使臣雲靖出使瓦剌牧馬二十年,雲靖孫女雲蕾又與張丹楓情仇難解、雁門關外總兵周健變為金刀寨主,加上石英父女、京師三大高手張風府、樊忠、貫仲、澹台滅明兄妹……等人等事,雖係小說家言,但卻與正史中的人物糾結難分,巧妙地融為一體,不但符合思考邏輯,也寫出了歷史的可能性。

當然,《萍蹤俠影錄》並非歷史小說,梁羽生也並不是要寫歷史小說,而是藉著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來塑造書中主人翁張丹楓的形象,表現出其「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情懷與風範。其俠之形象則如以上所敘,故此復不贅言。

四、英雄兒女最傷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言「情」,可說是小說中相當重要的一環,而梁羽生便是首開新派武俠小說言情敘事的先河。但是武俠小說的愛情通常是以「俠」為中心而發展開來的,因此在江湖恩怨、浪跡天涯、義薄雲天、俠骨柔情等等特質的影響下,武俠小說的言情風格也迥異於一般愛情小說而有不同的風貌。

梁羽生的武俠小說中英雄俠客的情操都是相當高尚的,他們經常會把愛情的位置提高到與國家民族利益等同,但當兩者遇到矛盾衝突時,就不得不做出「國事為重」、「身不由己」的痛苦抉擇。《萍蹤俠影錄》中,張丹楓與雲蕾真心相愛,然而由於上一輩的恩怨糾葛,使兩人咫尺天涯,愛情路艱困重重。張丹楓與雲蕾分手後,痛不欲生,神情恍惚。他信馬縱轡,來到了唐古喇山。在山上石室中,他遇見了師祖玄機逸士的情敵上官天野。一老一少,兩個癡情種,「不忘恩怨不忘你,只為情痴只為真」,亦歌亦哭,亦笑亦罵,互訴衷腸,鬧個不休,就像遇見多年不見的知己。一個「情」字,兩個同病相連的人,超越了年齡的界限,也彌合了仇恨的裂痕與傷口。

在這一場相遇中,張丹楓不但化解了師祖與上官天野、蕭韻蘭的三角習題,也直接促成了師父謝天華與師叔葉盈盈、上官天野弟子烏蒙夫與林仙韻的兩段姻緣。但自己卻和意中人雲蕾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他痛不欲生,悲情難抑:

寒風颯颯,張丹楓與雲蕾相對而立,各自無語,各自淒涼。澹台滅明搖了搖頭,輕輕嘆息,忽而在張丹楓的耳邊低聲說道:「你拋得下大明九萬里的錦繡河山,難道就拋不開一個女子?」張丹楓心頭一震,道:「甚麼?」澹台滅明道:「你父親指望你重光大周,你為了不讓中華九萬里的錦繡河山淪於夷狄,冒了多少艱危,獻寶獻圖,挽救了大明天下。你帝王之業尚自可棄,還有甚麼恩怨不能拋開?」張丹楓怔了一怔,道:「我視帝王如糞土……」澹台滅明緊接著道:「祖國河山待你回。」張丹楓面色倏而一變,由白轉紅,澹台滅明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在他的心中響起了一個焦雷,這霎時間,他想起了自己從漠北趕往江南,又從江南重回漠北,歷盡萬水千山,經過無窮劫難,所為的是甚麼?還不是為了自己一番壯志,為了保全中華的錦繡河山,為了要使中國和瓦剌永息干戈,四鄰和睦。這番理想,而今即將實現,自己卻這樣頹唐!張丹楓本是聰明絕頂,極能分辨是非之人,如此一想,頓覺胸中熱血沸騰,不能自己,神志立即清醒,咬一咬牙,忽而說道:「澹台將軍,多謝你來接我,咱們走吧!」向師父、師叔伯們行了一禮,眼光從雲蕾面上一掠而過,急急轉身便走。(1988:609-610)
     
西哲羅素曾說:掌握我生命的動力有三:愛情、知識,以及對人類苦難命運那種無可忍受的關懷。在國難關頭,張丹楓依舊大局為重,選擇了以天下蒼天為依歸。

相較之下,雲蕾受傳統文化觀念的束縛更多,其封建的倫理意識也較重,她對張丹楓的感情並不亞於張丹楓對她,但是她卻無法像張丹楓那樣灑脫,她也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惡果,她也知道在國家民族遭受困頓的關鍵時刻,一家一族的仇恨,無疑是雞蟲之爭;但她懷中的那塊羊皮血書,總像鬼魂一樣無休止地纏繞著她,使她像受了催眠一樣,聽從它的指揮,不能自己。「兩人都在情仇之間,痛苦不堪。想打又有情傷,想避又有戀想,真是好不得,壞不得;打不得,避不得;哭不得,笑不得。矛盾重重,情難自己。」(陳墨,2001:328)最後一回,梁羽生安排張宗周服毒自盡,緩和了張、雲兩人的恩怨,也化解兩家多年的情仇。張宗周既然以死相報,張丹楓與雲蕾兩人也對彼此一往情深,雲澄、雲重父子也沒有什麼理由再拆散這對有情人了。所以最後書中簡化了所有的心理過程,直接寫出了讓所有讀者出人意料而又殷殷期盼的美好結局。

雲澄後面還有幾匹坐騎,那是雲重和他母親,澹臺滅明和他的妹妹,一齊看著他們,微微含笑。澹臺鏡明策馬上前兩步,與雲重同行,揚鞭笑道:「丹楓,快活林中已佈置一新,園林更美,你還不快進城麼?」張丹楓如在夢中初醒,低聲說道:「小兄弟,你也進城麼?」雲蕾盈盈一笑,種種恩仇,般般情愛,都盡溶在這一笑之中。
  正是:
  盈盈一笑,盡把恩仇了。趕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昨宵苦雨連綿,今朝麗日晴天。愁緒都隨柳絮,隨風化作輕煙。(1988:675)

看見兩人的愛情終於苦盡甘來,相信所有讀者也都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露出會心一笑。


註:
4.收錄於費勇、鍾曉毅合著的《武俠小說話古今》附錄,頁212。

參考書目
柳蘇等著,1988,《梁羽生的武俠文學》,台北:風雲時代。
梁守中,1990,《武俠小說話古今》,台北:遠流。
梁羽生,1988,《萍蹤俠影錄》(上、下),台北:遠景。
淡大中文系主編,1993,《俠與中國文化》,台北:台灣學生書局。
陳墨,2001,《論劍之譜--武俠五大家品賞》,台北:風雲時代。
費勇、鍾曉毅,2002,《梁羽生傳奇》,台北:雅書堂。
葉洪生,1994,《武俠小說談藝錄--葉洪生論劍》,台北:聯經。
劉秀美,2001,《五十年來的台灣通俗小說》,台北:文津。
羅立群,1997,《梁羽生小說藝術世界》,台北:知書房。


台長: 星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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