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草棚 當我佇足在這裡 你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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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社會史議題的關注，一直超過我對美術史的重視。因為這樣，我大學時期挑選論文題目，找了一位台灣的畫家，理所當然地碰觸到近代台灣美術史的課題，更重要的是接觸美術史後面的政治變遷與社會史。

我自己以為，美術史的論述可以說是簡化版的歷史敘說，有時候繪畫的畫面上所呈現出來的東西，遠比文字敘述來得清晰明瞭。台灣美術史就像是台灣史陳述的縮影。我自己覺得，台灣史扭曲的論述，在台美史中也一目瞭然──特別是許多對台美史既定的粗淺印象，比如說，「清朝的台灣沒有文化可言」、「早期西畫只是日本外光派的渣滓」、「山水畫到了殖民時期就衰微了」等等錯誤認知，往往可以折射出研究台灣史中扭曲的成見，根植在扭曲的民族主義中的錯誤印象。

在史的理解上，我比較傾向唯物觀點，認為藝術家的創作必然受到大環境的影響，甚至左右藝術家的自由意志，所以要了解藝術的發展，必然要知道當時的社會背景、政治狀態、經濟體制。當然，藝術家的創作不盡然完全受社會背景的左右，有時硬要連結，就顯得太刻意牽強。不過台灣的美術史很多言論又過份唯心，每每都是「畫家的心情寫照」，感覺像應付了事。不知道是台灣的反共教育太成功，還是台灣人太懶得念些理論層面的東西，也許實際上是因為替台灣美術史開頭的，是「天真爛漫」的藝術家，他們以為憑著自己一腔熱血，就能開展出與西方美術匹敵的宏大體系，足以和他們討厭的政權對抗，再這個無人理睬的荒涼小徑走一條「自己的路」。

比較「傳統」的台灣美術史都有意無意在貶抑清領時期台灣繪畫的發展，基本上就是將「清朝」借指中國，藉忽視清領時期的藝術發展來「去中國化」，但未了要讓台灣美術史有所本，遂將一切功勞加諸在殖民時期。台灣美術的產生彷彿是日本「開化」台灣所帶來的「文明功績」，是一種進步的象徵。即便陸續有一些研究推翻這種說法，但是這種說法與台獨主義心中的想法相當契合，隱然成為理解台灣美術史的背景。

而且，看台灣美術史的研究就知道台灣人目光如豆。就算大家吹捧日本到無以復加，也沒幾個人會認真對「源頭」的日本美術史下工夫，「日本的影響」就是幾個畫家名字在那裡轉來轉去，大半篇幅寫不出一點縱深。而且日本也不只台灣一個殖民地，在朝鮮半島上的「鮮展」或滿洲國的「滿展」，台灣研究者一點興趣也沒有。跨文化研究是當今熱門的議題，台灣戰前的地位，原本是很好發揮的部份，卻遭到台灣研究者自己的棄守，只一味在台灣這個圈子裡繞，把格局都做小了。

嚴格而論，台灣美術史如今還在打底的階段，研究的學者大概一雙手就數完了，台灣社會又素來最輕乎美術，這樣批評實在充滿「打落水狗」的不忍。但眼看基底灌的盡是些海砂，與其預見以後那棟房子崩塌，不如趁早重灌。只是和台灣社會變遷一起連動的台灣美術史，要能無視如今的政治正確，產生比較多元的觀點，恐怕是極其不易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