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歲。
即將卅歲。
我把自己淹沒在忙碌之中,或是,被忙碌所淹沒。
時間一分一秒,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這之前,在這之後,我仍舊是我,只是,生理年齡面臨一種滿歲的狀態。
略為懂事的時候,會感謝母親把我生出來,可以活在世上,等到稍微懂事時,會覺得誕生於世不過是為受苦,為完成、跨越大大小小從不間斷的障礙,去清償積欠的債,如佛家所言,去受累世的業(若能以果報邏輯來看待,也許就可安靜地承受,甚至歡喜平靜的面對一切)。
對我而言,生命不過是這麼回事,被賦予生命,身為社會的一份子,扮演著某些角色,擔負著一些責任,成長、老去、死亡,中間種種努力的一切,直到最後什麼都留不住,活著,或是死去,其實並沒有這麼大的差異(好友生病時,即使心底這麼想,仍不能放任她放棄治療,要她樂觀積極面對生命。)
常常問自己,生命究竟有什麼好戀棧?我們不過是為了那些在意我們的人而活,為了安某個人的心,我們做這個,或不做這個。
若人可任性而活,也許他會寧願死去。
這輩子,直至今日,都不是為自己而活的。我活在某些角色,為滿足某些期待,為達成某個自己不甚清楚是否想要的目標。
edye說,人生沒什麼好在意的,唯有人跟人的關係,但這項肯定的前提,是有來世的存在。
edye啊,不管有或沒有來世,都不那麼重要的。如果沒有輪迴果報,那麼人與人的相遇都只是出於一種機率:恰巧,成為同一代人,活在可以交會的時空裡。恰巧,彼此在同一個時空裡的某一樁事件中有了瓜葛,同了頻率,於是,在肯定有外星生物卻依然寂靜的宇宙裡,向彼此發出了低低的頻率,在無意識狀態中互相靠近。光憑這點,就值得去珍惜人與人的關係與感情。會相遇,一定有個什麼道理,不論是因果上的負欠,抑或是機率,都是值得去珍惜的。
既然已經降生於世,便得繫縛在眾多關係之中,過去卅年來,數次幻想遠離目前所處的狀態,到某個全然未知的地方,重新開始我的人生。屢屢在火車上,看著過站不停的某個小地方,看著田埂邊的工寮,山邊的平房,我幻想著,自己下了車,從此匿跡,不再存在任何過往的關係裡,純粹的個人,沒有關係,沒有連帶。
但(1)人生早已經開始,(2)即使到了某個未知的地方,我還是我自己,老狗玩不出新把戲;更重要的是(3)我只想到如何逃離過往,擺脫現在,但對未來,我沒有任何規劃,或憧憬。若下了車,到了那個從遠處看來很平靜的山邊小屋裡,我又該做什麼?若能拋去慣性,我會成為怎樣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想成為怎樣的人,要追求什麼目標。至今,依然找不到任何可以珍惜的事物。
姊姊說,你沒什麼可失去的,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擁有任何東西。
她指的是,我所鄙夷的那些浮世成就,功名利祿,一樣也無。
是啊,要去輕慢這些未曾擁有的東西,還滿容易的。
待我開始累積,也許便會開始害怕人世無常了。
總覺得,累積越多,只是越多羈絆,身上的枷鎖越來越重,不論鑲鑽或鉑金,枷鎖還是枷鎖。
年輕時,有個夢想,想成為改造世界的革命家,但這種熱情燃燒不久,因為缺乏時空背景,若讓我生在清末,我定會投身反清的革命黨,寫一封熱血沸騰卻情意綿緲的訣別信給我愛的人,義無反顧甚至覺得很盡興地捐上我的頭顱。但現在,上街頭抗爭也是家常便飯,人們無須付出失去性命的代價,也許我該連署什麼請願書、聲援人權團體,設法延緩全球暖化,讓北極熊有冰層可以獵食海豹、產下軟嫩的小北極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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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生日前夕寫下的文字。
今日的自己,覺得莞爾。好像,只長年紀,不長見識。
因為,我不覺得這樣的想法是錯誤,而是衷心認同當時的自己。
成長,是一連串昏昧與甦醒的交替,是不間斷的出發與啟程。奮力地背離原初,待已達極致的遠方後,爾後的每一天,都朝向原點邁進,也許會繞道、另闢曲徑,最 終還是會回到原點。如同亟欲出站的火車,大張旗鼓、趾高氣昂地出發,但終究,仍得駛在鋪設好的軌道上,停靠預定的站台。
年紀越長,心智與思慮更似早年。
也許不覺中,我已到達生命的折返點,心靈也開始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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