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齋月過了，現在還能數得清，這是第三個在中東度過的。遇上它幾回，可以明確感覺齋月腳步每年都會來得越來越早些，前些年在科威特時莫約是11月遇 上，隔年開始於10月，今年是在9月中;唯一的相同點就是日日晴的天候，搞得整條街上行人也好，計程車司機也好，個個火氣大的跟什麼一樣。
「到阿漢莫德街!｣我在路上攔下計程車，
「你要付多少錢!?｣計程車司機問。
「你想要多少?｣我反問。
「十鎊!｣司機說。
「我只願意付五鎊!｣我靜靜看著他說。
「五鎊!?阿拉都不容忍這個價格!十鎊!｣司機開始和我還價。
「現在又不塞車，你咻咻兩下就到了!很快的，又不遠!｣我比出咻咻的手勢。
「現在可是齋月，我一整天沒吃飯了!｣司機使出苦肉計。
「不只你齋，我也齋啊!七鎊?!｣我退了一步。
「要就十鎊，不然拉倒!｣司機使出奸計，趁勢要開走。
「好!八鎊!｣我攔住他。「八鎊啦!拜託!｣
「八鎊跟十鎊也才差兩鎊!｣司機算的可真含糊。
「八鎊啦!｣我心想，兩鎊你也跟我爭。
司機比比手勢，「上來吧!｣
這是典型的開羅計程車喊價法。根據一位久居開羅的朋友表示，整個城市的計程車司機們都是討價還價的箇中好手，他們也頗享受於這種和外國人交流的模式。「你要用十磅搭車，當然跟司機從五磅開始喊｣我朋友得意的說，「這樣才有樂趣啊!｣
坐於後座的我，細數這陣子學到的若干技倆，包括要下車後在車外面付錢，(防止若司機不滿意你給的價格，人可以直接走掉。是跑掉我想。)以及近程不用問價錢 (跨區段至多5鎊)，遠程上車前再跟司機喊價等等。和初到開羅前幾天，動輒給了司機五十磅相比，現在和計程車司機的周旋，不知為何變的有些無趣，像是缺乏 變化似的，重複太多已重複的東西。雖然大多時候仍時常塞錢了事，以替代舌戰，尤其是當司機對價格有所不滿時。
「你沒看剛剛那麼塞車，我費多大苦心繞路!｣司機丟回我的五磅。
「從dokki 到 muhadeseem，我以前都給三磅而已。｣在車外的我有點咬牙切齒，
「你得給十鎊!｣司機說。
「五鎊夠了!你坑人啊!｣ 我很不滿的說。
「好!我至多再多給兩磅!七磅啦!｣無能如我，又退讓了。
「八鎊!｣司機藉機多要一磅。
「我沒零錢。｣我撒了謊。丟下七磅。
「你真是個大麻煩!｣司機收下七磅。
「你才是大麻煩!｣我回嘴。
司機笑笑的開走了。
有人說過，台北市的典型代表除了101大樓外，就是滿街跑的機車騎士們，隨便在路上有空隙的地方，他們都有辦法鑽來鑽去。相對於在開羅的形象代言上，我只 能說計程車司機可是不惶多讓，他們很了不起，我未曾見過能把車子性能發揮到如此極致的駕駛者，特別是他們的車子是那麼的破舊，窗戶總是開著(當然是傳統式 手搖式的窗子，但是你無法把它搖上，一來車上沒冷氣，二來司機會抽煙，三來那個把手任憑你再怎麼使勁，它可是動彈不得。)除此之外，每次下車我都得把手伸 到外面，從車身外板開把手才能把門打開。
而關於司機愛抽煙的事。他們不只喜歡自己抽，也非常樂於和他們的顧客分享。
「來根煙吧!｣司機對後座的我說。
「喔!我不抽煙……｣我回絕。
「來一根嘛!埃及的牌子喔!｣司機盛情。
「好吧!就來一根!｣當時我樂於融入當地生活。
司機露出”恩!你很識貨”的表情。「單身嗎?｣司機一邊擦火柴，一邊問我。
(此時車仍行駛中，司機手完全沒放方向盤上)
「我結婚啦!｣我伸手拿過仍在燃燒的火柴。
司機老大真省，一根火柴要點兩枝煙。
眼見火柴要燒到我的手，被一陣風吹熄了。
「偌!｣司機往後遞給我一盒火柴。
打開一看，裡面還真的只剩一根火柴，我心想，可得小心的使用。珍貴!
「很難點啊!｣我說。笨手笨腳的拿出火柴棒，風吹得我滿頭亂髮。
「煙對著嘴，用力吸!｣司機回頭指導著說。
嘴上叼著煙，兩手擦著火柴，小心翼翼的點上。
「結婚了?｣司機回到老話題。
「小孩都有一個啦!｣我故作老成。
「中國丈夫?｣司機續問。
「是啊!我和他白天都上班，我媽在家顧孩子。｣我說。
編了一個天花亂墜的故事。
「那可真不錯!｣司機抽了一口煙，把煙蒂往外抖。
「你呢?幾個小孩?｣我問。
「三個。都還在唸小學。｣一開始抽了煙，話就談開了。
「老婆呢?｣我問。
「老婆一個，情婦一個｣。司機得意的說。「老婆在開羅，情婦在亞歷山卓。｣
「這麼厲害!｣我抖出煙蒂。外頭車水馬龍，我們正塞在大街上前。
話題仍繼續下去，司機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堆，關於他如何同時兼顧家庭又滿足情婦的故事。那時是我的埃及方言巔峰期，我一邊抽著煙，另一隻手比劃著，嘴巴說著阿拉伯語，街上滿是車子，空氣異常髒亂，喇叭聲此起彼落，我覺得那可真是一團亂!
「李!很高興認識你。｣下車前，司機說。
「喔!我也是。謝謝你的煙。｣我掏出十鎊。
「不是說好二十鎊嗎?｣司機又要趁機詐我。
「十鎊吧!上車時你就說……｣
又是重複的環節。
我發現埃及人是很樂觀的民族，雖然埃及窮，開羅空氣髒，他們仍優游於這樣的環境中，每天認份的過生活。就拿計程車司機來說，每天破車照開，煙照抽，雖然每回都因開太快而差點撞到人(當我橫越馬路時也常是差點被撞的那個)。
他們雖然常巧立明目的胡亂收費，(我最近遇到的是例如司機裝傻，說他聽不懂，不是一開始就說多少多少錢嗎?范教我說:那你也裝傻，問他說:唉啊，不是 吧!?我剛剛上車前聽你說免費哩!范在和埃及人打交道這點真是了不起。)但我仍認為這只是一種生活的方式，比起大財團不當得利動輒數億，埃及人使詐也不過 在幾鎊之間打轉:計程車司機們每天冒著生命危險(也包括路人的安全)，在街上橫衝直撞，他們必須極巧妙的變換檔次與控制煞車和油門，保持平均時速80公里 (或許更快些)，以及在時速20公里時，及時辨認招手的路人他們口中的目的地是否和他們要去的地方相符(共乘制相當普遍)，更多的時候，大街上存在的合作 關係，遇到橫衝直撞的駕駛時，在差點釀成車禍當下，司機們還會互相打氣。
「那傢伙是禽獸!｣我的司機探出頭大罵肇事者。可車禍一點不甘他的事。
「他是禽獸!開車這樣開的啊!｣我的司機又補上一句，試圖和另一台車達成共識。
「是啊!真是個禽獸!｣隔壁駕駛點頭。
「禽獸!｣我的司機高聲對肇事者喊。一邊鳴著喇叭補上最後一句!
我當下覺得非常斜線的是，和台灣人一出車禍就三字經加媽媽等詞彙，埃及人使用禽獸這字頗具妙意。中國文化中，「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多半出現於電視劇中，女孩淚眼汪汪的指控。而開羅大街上，四腳的禽獸滿街跑，真正的驢呀馬的混在車陣中，司機也拿這詞來互罵，妙!
齋月結束之際，學校也開始放一個禮拜的長假。沒有任何計畫的我，獨自待在公寓裡，喝著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想起近日搭車時遇到的女計車司機，包著頭巾、濃 妝，她的車子大聲放著阿拉伯音樂，她準確的踩著煞車，穿梭於巷道，連那還價的技巧，比起男司機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絕不因她身為女性的身分而有一絲一毫的柔弱之感。
埃及這樣的國家，開羅這樣的城市，在許多面象上開啟了我對中東的觀感，它的美麗混合了埃及人生存的法則，計程車司機們更是我日常生活中除了雜貨店老闆外，接觸最多的埃及人。我曾幻想著把學校講義丟掉，每天乾脆跟埃及人混一塊兒練習阿拉伯語算了，為什麼我要加強英文來唸那些西方人研究中東的東西呢?!什麼福柯女性主義、後殖民主義、東方主義?!頭痛啊我的破英文……
然而，在每日逐步的閱讀中，我仍欣喜於自己有這樣的機會，來這兒唸這些看似無聊的東西，我此生或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時光，不管是心靈或肉體，和中東如此接近的距離。因為我從不曾真正了解過它。跳脫出旅人的瑰麗幻想，也跳脫西方人的眼界，希望在接下來兩年內，能真正發現些什麼!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