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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時的阿舅   

妹妹講伊雖然日常攏講台語，毋過，讀我的台語文足辛苦；有時仔會「哽著」，讀袂落去。   

我講無論佗一國的語言，攏愛經過學習才有法度讀、寫，毋是會曉聽、講就會當。紲落去（接下來），我講，「你讀著辛苦，我寫著敢會較輕鬆？有當時仔愛睏，都愛用番仔火枝共目睭皮楗（kīng，撐）起來呢。」

家己的小妹，知影我最後這句是學阮阿舅，兩人同齊笑起來。

阮二舅一世人趁（賺）的錢真濟，可惜愛跋筊（pua̍h-kiáu，賭博），輸的嘛袂少。二妗和伊冤家（吵架），伊竟然涼涼仔講，「你掠做（以為）耍牌仔真輕鬆？有當時仔愛睏，都愛用番仔火枝共目睭皮楗起來呢。」

阮媽媽苦勸伊的小弟莫食薰（菸），莫啉酒，莫跋，伊皮皮仔應：「講著薰，火就著；講著酒，蓋（kài，非常）毋好：講著跋，我就氣。」蓋和改仝音，氣佮去仝音；火就著，意思是發脾氣，其實是點火。

伊的錢uì（從）佗位來？畫電影kampan（看板）。阮自囡仔時陣就不時會聽著kampan這个日語，就是因為家己的阿舅規年迵天（經年累月）咧畫。

伊的藝術才情袂bái，會曉幾若種樂器，歕（吹）的、拍的，抑是挨（e）弦仔，伊攏有二步七仔（本領）。水準啥款，阮無清楚，毋過，看伊佇樂隊內底和人鬥陣演奏，阮攏會共囡仔伴講，「彼是阮阿舅。」

伊慣勢穿規軀（全套）的白西裝和白皮鞋，人閣生做緣投，佇員林街仔誠有名，逐家叫伊「烏狗坤」。坤，是伊的名，烏狗，是形容飄撇的查埔人。（烏貓，是稱呼媠閣時行的查某人。）

烏狗坤上厲害的是畫圖的本事，員林幾若間戲園的kampan差不多攏是伊畫的；一幅有半面壁遐爾（hiah-nī，那麼）大，有時愛分做幾若幅畫，才鬥（拼）起來吊。電影一齣一齣換，毋驚無穡頭（工作）做；當好的時，助手幾若个。

阮二妗氣伊的就是，手縫櫳（lang，稀疏），會曉趁，袂曉守；予人欠的，輸筊的， uì手縫流出去的錢毋知偌濟。阮媽媽講好佳哉伊的弟婦仔人巧，gâu（擅）扞（huānn，持）家，才有法度起樓仔厝。二妗講，「若毋是伊亂亂舞，起三間五間嘛有才調（能力）！」

毋過，二舅佇阮媽媽面頭前怨嘆，「買地買厝有啥路用，紙頭紙尾攏無我的名。」

若所有權狀登記伊的名，毋知伊啉甲醉茫茫的時，會提去跋無？

過年過節抑是外公外媽的忌日，二妗攏會叫大姑小姑轉去食好料，逐家嘻嘻嘩嘩答喙鼓；是阮媽媽姊妹誠好的外家。毋過，媽媽上驚二妗共伊投（告狀），「恁小弟……」聽著這句，伊就歹勢。

二妗氣伊的，包括伊一支喙無禁無忌。

In（他們）入新厝，搬厝的時，二舅講，「乞－－」，二妗出大力共伊睨（gîn，瞪），伊才共咧欲講出喙的話吞落去腹肚內。伊彼陣欲講的是「乞食過街行李濟」。搬厝無講好話，顛倒講啥乞食，二妗當然無歡喜。

以後，阮若講著行李濟，就簡單一個字，乞。

閣較嚴重的一擺是伊去共外公抾金（撿骨）轉來，對阮大姑婆講，「阿姑，你真親像阮阿爸，尤其遮（tsiah這裡），」伊比額頭，「和阮阿爸的骨頭完全仝款。」無看二妗變面矣，繼續講，「你也欲made矣，瘦甲親像排骨酥！」made，日本話，意思是到遮為止。

彼陣，縛跤（纏足）的大姑婆已經老矣，過無幾個月，人倒佇眠床。二妗去共伊看，伊搝（giú，拉）二妗的手，講伊賢慧好女德，會致蔭（庇蔭）囝孫；予伊一寡銀票，當做「手尾錢」。表小弟去，也予伊；kan-na（只）無愛tshap（睬）二舅。「予家己的姪仔講彼款痟話，哪會袂氣？」二妗講。

聽二妗講這个過去的代誌，阮雖然感覺二舅有較無款，猶是笑出來。阮媽媽也笑，毋過伊的笑有無奈，有對小弟的寬容。媽媽七八十歲的時，講著減家己六歲的小弟，猶原用疼惜囡仔的口氣，「彼个猴囡仔。」

阮做序細的，和這个狡怪（頑皮）、講話笑詼的阿舅真親，愛和伊五四三講耍笑。只是，佇後壁，阮講這个人做朋友、做阿舅是真好，真心適；不過，做人的翁，……唉，莫怪阮阿妗講著伊，目頭就拍結。

2018.3月號《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