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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男女】Oryx and Crake

雖然在去年，已經迫不及待地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讀完了瑪格莉特艾特伍的最新作品【Oryx and Crak】。過了半年多後，這部小說的中譯本【末世男女】出版了，雖然已經摸清楚了這個故事的所有細節與驚奇，但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卻仍然在艾特伍美麗的、詩意的、彷彿會自己呼吸的文字裡迷了路，像是被一股迷離的渴望，逼迫著我以近乎狼吞虎嚥的速度嚼食著這本書，讀完了，依然留下滿腹的悵然與驚嘆，又再一次讓我忍不住哀嚎：這個女人她不是人。

前一陣子艾特伍才有一本作品的中譯本在台灣面世：【與死者協商】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 A Writer on Writing，它並不是一部小說，而是一本「談創作」的心得，由她將自己幾篇在劍橋大學專題演講的講稿修撰而成，快速地讀過之後，更讓我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來自於外星的生物。

她是那麼的博學強記，書中簡直像是順手捻來般，處處可見她對各個名家名作的片段，以獨到的分析與理解加以引用延伸，並佐證自己的觀點。她又是那麼自然幽默，整本書毫無論文集般的吊書袋與厚重感，反而輕鬆怡人地讓讀者感覺像和作者在無拘束地聊天般，有時還會被她逗得大笑。而她更是那麼犀利慧黠，似乎一眼就可以看透云云創作者與讀者間的某些盲點，宛如當頭棒喝。

而在這本讓人讀來欲罷不能的作品最後，艾特伍轉進了她「與死者協商」的創作歷程，那是一條不足為外人道的幽冥路，看來彷彿是創作者操縱了筆下的一切，其實創作的人卻是在蔭谷中徘徊，與他自己人生中的種種經歷，與他所閱讀過的死者遺骸、與他所恐懼或熱愛的事物，奮力地掙扎著，將想要寫作的欲望的熱情，在這過程中釋放出來．．．

或許有很多作家並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但我相信瑪格莉特艾特伍她本身，絕對是在這樣的處境中創作出來的，否則她的文字不可能會如此充滿謎樣與魅惑的色彩，那股情緒無法如此糾結深沉。在【末世男女】中，艾特伍又將她故事的背景拉到了未來，而那個未來，比【使女的故事】A Handmaid’s Tale中那個世界更荒涼恐怖。

除了文字的熟悉感外，【末世男女】還是很有艾特伍作品的許多特徵，像是複雜又曖昧的多角戀情、充滿悔恨的回憶過程、童年與家庭關係、某種對神學的揶揄．．．不過少見地，艾特伍以一個男性做為故事的主人翁（過去通常是女人），藉由他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跨越「那條界線」前後的樣貌，一則人類自我毀滅的寓言。

雪人，孤獨地活在浩劫之後的世界，成為一群新的人類「克雷格人們」的先知。他居住在樹上，躲避著四處蔓延、亂竄的新種生物：狗狼、器官豬、蛇鼠．．．他依賴著回憶過活，靠那尚未崩潰前的種種支持著他不想死的意念：那裡面包括了他的母親、父親、情人們，以及他最好的朋友克雷格，與最真實的愛人奧麗克絲。

艾特伍再度憑空創造出了一個清晰逼真的未來世界，從極度發展到完全毀滅，情節隨著現在式與過去式交錯在兩者之間，令人有不寒而慄的感受。而艾特伍建構角色、形塑角色與探掘角色的深厚功力，完美地呈現了三個分別化名為「雪人」、「克雷格」（紅頸秧雞／烏鴉）與「奧麗克絲」（長角羚羊）的個性與心理，一層又一層地纏繞出他們三個人之間，對應於人類世界的毀滅，往悲劇深淵一點又一點墜下的經過。

和【使女的故事】一樣，【末世男女】以奇觀神秘的開展，緊緊扣住讀者的目光，作者無窮的創意，丟出一個又一個帶有些嘲諷意味的驚奇，讓我讀來興味盎然。然而進入後半段後，艾特伍慢慢地加深情緒的力道，愛、恨、慾望、痛苦．．．無法逃脫的生命枷鎖，漸漸將讀者往悲劇的核心裡頭拉，最後宛如親眼目睹般，被駭人的事實猛烈地振盪心靈。

艾特伍的小說作品目前已由天培文化出版了三部中譯本，分別為【盲眼刺客】The Blind Assassin、【使女的故事】 與【末世男女】，而【末世男女】的收尾是我心目中三者之最佳。【使女的故事】這部傑作最令我遺憾的，就是故事結束後那篇研討會報告，雖然給了讀者安慰，卻把收尾處那尖銳的、冷酷的、迷霧般的不確定性，以及對人性的懷疑，狠狠地戳破了（不過卻可能大大增加了銷售量），【盲眼刺客】的最後，也是有講了太多破壞朦朧美感的小缺陋。然而直到【末世男女】的收場，才真正看到艾特伍敢於留下芒刺在痛處的勇氣，更讓讀者發現，對人而言，這世界最恐怖、最無法理解的生物，就是人類自己。

這部描述瘟疫毀滅世界的小說，在正值SARS肆虐的時候出版，意外地趕上了風潮。然而台灣的中譯版在疫情已熄的時期出版，讀來不那麼觸目驚心，但卻可與那段不遠的印象（甚至是近來的土石流災難）相互對照，人類為了私利的自我毀滅，其實是不曾間斷的。

PS. 另外，對於一直把艾特伍當成「女性主義」作家的人來說，這本十分「男性觀點」的作品，不知道給了她們什麼感想？

ps.2 超級令人興奮，【長日將盡】【我輩孤雛】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將在2005年一月1日於英國出版他的第六部小說【請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