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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美國了。

Y兄，最後幾天太忙，實在撥不出時間去新竹或約你來台北一敘。

這次買不少中文書回來，表面因素是寫外稿的機會日增，需要一點補品來鍛字鍊句（啊，忘了帶董橋），但更深一層，或許還有那種在異邦尋求一點安身立命感的渴望吧。本來還打算要去採買文房四寶，在波士頓的寒天凍地裡可以練練字(受張五常的影響?)，可惜一樣沒時間。

我想在美國這所謂民族大融爐，愈保持自己的根柢愈能立足，就像上好的燉菜要彼此入味，卻保持形貌與味道的完整獨立，切忌爛糊成一團，看在眼中吃在嘴裡不能分辨彼此，味道盡失，那可就成徐志摩筆下的英國菜或你我寄人胯下所啖的部隊伙食了。猶有甚者，若傻傻地如鸚鵡學舌，連和自己同胞都要用怪腔怪調的英文辭不達意，那最後只堪像邯鄲來的小鬼，哭哭啼啼爬著回去而已。到這把年紀，我們說什麼也不可能把洋話說得像英美大法官或語言學講座教授，或許在外在的溝通工具磨鍊到某種程度之後，核心的東西仍要是最自己的，才有和人交流的本錢---反正一切交流的本質不過是以物易物罷了。又，講到大融爐，我倒覺得美國更像煉油廠的分餾器，把進來的人像原油一樣分成汽油、柴油、天然氣或瀝青，來驅動、運轉、潤滑這世界最龐大的國家機器---美利堅。這點你到紐約這類大城市，留意一下從清潔工、收銀員、侍者、銀行、職業運動員、高級公寓的門房，或大學裡自電機系到法學院教授的族裔分佈，便一目瞭然。

有趣的是我發現自國外返台買書，中文書，那種悽悽然不可終日的危機感竟與我們當兵放外散假去誠品時如出一轍(尤其台南砲校那段日子)，像生怕什麼好書壞書（誰知道）稍縱即逝，或心底迷信著什麼書買回去就能獲得某種抵抗外在壓迫的力量似的，於是寧可錯殺(買)一百，不敢掛一漏萬，有點日本人「一期一會」的味道了－－－哦你買「平安日本」了沒？這書陪著我從Narita到JFK，十二小時，恰恰完成了某種形而上一至於下的transformation。

這次藉家中搬家、整理書房之便(其實是非常”不便”，超過二十大箱，報應也)，拿了「莊子」與「史記」來美國，只是天知道我哪時候會讀他們，但有拜有保僻，只要自我感覺良好，感覺就會良好。另外買些以文字和敘事見長的小說，我印象中阿城曾讚過蘇童的「妻妾成群」或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所以雖然我頗不喜歡「大紅燈籠高高掛」這部電影，還是買了帶來，另外西西出了一本新書，自封面到文字皆精巧可愛，唯，同行的朋友買了我也就不好重覆，雖說真要借來瞧的機會未必很大。

比較有趣的一類是那種中文很好的人寫下專講作中文或談文字的書，回去之前聽說那什麼搶救中文聯盟出了兩本，興沖沖想買來看，卻發現套餐內容實在過於”高深低壑，錯落有致”，好像名廚Jean Francois Piege手下的開胃小品，只好無痛分免了，當然裡面仍有很棒的篇章，余光中的「從徐霞客到梵谷」就是因此才被我”單點”的。而今晨因為時差，黎明即起，拿了也是新買同屬這一類的「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來讀，哇塞，劉紹銘寫的很是精采，推薦給你，至於是怎樣精采法，因為我中文比人家爛上百倍，實在沒資格便不細表了，反正你相信兄弟我的眼光，買來看不會錯。

去吃甜甜圈早餐了，這是美國少數遠勝台灣、日本的食物，總之下次一定要出來聊天啊。

「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劉紹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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