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的小津研究 小津電影研究， 人類心靈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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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背後一縷髮絲，早已風騷盤轉

煙霧迷漫，燈紅酒綠，一位白衣黑褲的年輕女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在桌前盡興舞動起來。

蘇芮的『親愛的小孩』在高達一公尺的黃帝石像，以及這家pub裡各式中國雕樑畫棟之間，如絲綢般流轉盤繞。

女子舞畢並沒將她那雙結實的玉腿立即伸進鞋裡，卻用手把頭髮上剛剛被她的同事灑下的「衛生紙花」揮去，紙花因著她轉去所帶起的風，有幾片在空中像暈眩般停滯了好一會，才緩緩落下。


日前，一位女藝人邀我的主管在深夜中去pub，我的主管力邀我為他「護航」；他們於夜半歌聲中，話題東跳西躍，我則在女子「興」感起舞之中，躍出黑夜跳進思量多時的小津電影中。


女子離去之前，幾手輕淡的整髮動作令我想起小津電影中，不時有女子將髮絲從頸後扶起的媚人姿態。中外有關小津電影研究的文章，至今無人提及小津電影中這個不斷出現的畫面，也難怪至今無人意識到小津電影中的愛情，充滿著一股無法從「正視」之道得見的嫵媚身影，以及揮舞之路。


小津電影中對愛情的描述比較接近脖子的結構，是曲線起伏，是脫離社會正面，是繞著電影的背面而行。

在小津最後一部電影【秋刀魚的滋味】中，女兒岩下志麻的愛情火苗早在老父(笠智眾)催促結婚之前就已點燃，她很早就喜歡著哥哥的同事。

她替父親把錢送到哥哥家中遇到了這位帥哥，並有心跟他一起離開哥哥家；兩人一起等待電車時，輕淡笑談兄嫂在意見上的分歧時，有一股嫵媚的風從岩下志麻包得緊緊的和服中，若有似無地飄出。

等到父兄察覺到岩下志麻有意於同事之際，探聽之下竟發現對方「在此之前」也對妹妹有意；只不過當時父兄並未為妹謀親，以致同事現在心中已經另有所屬。哥哥回到父親家告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後，兩人還一度互推對方將此「結果」告訴妹妹。岩下志麻後來躲回樓上自己房間，面窗低首涰泣。

笠智眾從妹妹背後的樓梯上來探視，他說了幾句不知所措的安慰話便下樓去了，岩下志麻這時忽然把手背向(正對鏡頭)脖子，將一縷髮絲向上回撥。


「什麼是愛情？」這種句型其實是脫離小津電影的語法，以及敘述方式。我們回顧小津聲名最著之作【東京物語】，似母親從病到死這個重大情節被省略得很厲害，但影片卻在父親與友人在路邊攤喝酒談論子女(在東京的不得志，以及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孝順)，這些瑣碎的細節上著墨更多。


被眾家小津研究者一致公認的所謂「家庭的崩潰」，在這兩種場景中，其實都以一種「人類感情的崩潰點/臨界點」釋出：「正視」母親的死敘述得很曖昧/很簡化，「背對」子女的不滿敘述得很清楚/很冗長；前者是(做為)子女(的情感)徹底在父母面前的崩潰(母親死後立即索取母親的遺物與離去)，後者是父母徹底在他人面的「崩潰」。

由於兩種場景都存在著當事者不在場，令得這些崩潰的情感的釋出彰顯出，早已蘊釀許久、此後更背離現場。


正是這一前一後的「不正視」敘述語法，使得觀眾對於小津電影中的情感，積蘊更深、揮之難去。


引人遐思的是，綜觀小津電影中的愛情走的也是這樣一條路線，早在【晚春】開啟此後一連嫁女兒的主題之前，愛情早已在小津電影中騷動不已。


中外這些小津電影研究者，儘一股腦將火力集中在小津後期電影中的「空、淡、趣、無」，而全盤忘卻了小津電影中的愛情路徑，這也許更也說明了小津電影對唐納瑞奇這批大論者，有更多背轉風騷的空間，正等待著我們儘情揮灑──把小津電影與小津的觀眾，一起揮灑進小津式的青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