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羊的部落 只有一隻羊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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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床就遊蕩進廚房，披著皺巴巴的睡袍，對著敞開的櫥櫃發怔。已經連吃三天的Dover Muffin還賸下一塊，用眼睛看，就知道味道會是如何，上回買的咖啡，因為語言障礙而磨錯，我不願承認自己蠢，但也不想委曲求全的喝，天哪，我是漂泊孤女，我在異國苦學，棲身於破舊的公寓，又在乾冷的早晨獨自醒來，就這樣，還不夠嗎？

我不能再忍受劣質的早餐。套上毛衣穿上牛仔褲，決定上馬兒力蹦街去旅行。

Marylebone本是一條高貴的街，配得上更高貴的譯名，但是既然胡適都把 picnic 說成是皮克尼克，我又為何不能把 Marylebone 變成「馬兒力蹦」呢？

在街上旅行，不等於逛街。逛街的時候我穿得很整齊，雖然不化妝，也會把頭髮梳成女人該有的樣子，即使不穿高跟鞋，也會抬頭挺胸走成一直線。但是旅行的時候，我就隨便了，經常是沒有刷牙也不洗臉，睡衣外面用一件長大衣罩住，亂蓬蓬的頭髮用毛線帽遮起來，就這樣晃下樓去了。在我看來，旅行最重要的意涵有二：一是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做平常不會做的事；另一是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周遭發生的事，所以當我這副樣子上街閒晃的時候，跟旅行也沒就啥兩樣了。

我是個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卻總是走進星巴克。這裡的店員極不友善，播放的歌曲也很難聽，只有佈滿大塊巧克力片的餅乾，會讓客人有被尊重的感覺。我一邊啃著餅乾，一邊看街景，一邊思考人類史上發生的重大事件，像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咖啡店裡作興放置一整排面對玻璃窗的高腳椅，讓人付費表演餵食秀」這類的。

在我不出門的這幾日，街上那些耶誕燈飾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都拆除了。十點半的上午，街上來來去去的人，倒底在忙什麼？而這些滿滿的坐在咖啡店裡的人，又為什麼這麼閒？我經常問這個問題，可是從來沒有答案，大概因為只是好奇而已，並不是真的很有興趣知道。倒是一對牽手走過的同性伴侶，很讓我關心。他倆頭髮都花白了，穿著剪裁很好卻低調的衣服，走著走著停下來，高個子的那位，替矮的那位扣好背包的釦子，扣好之後拍兩下，又繼續走相約的人生路。目送他們走遠之後，一時間沒有什麼特別好看的街景，我只好凝視對街的 Natwest 銀行，想說待會如果有人來搶銀行的話，就有好戲看了。正在心裡模擬搶銀行的場景，一輛 Waitrose 超市的小貨車駛過，轉移了我的視線，因為車身上漆著「女王和她媽媽指定的雜貨供應商」字樣，讓我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喫的橄欖、起士和蔬果，是和皇室同一等級的呢，不免暗自偷笑，順便端起咖啡優雅地喝一口。不料沒有優雅成功，反而嚴重嗆到，不得了，喀拉喀拉的咳聲像放鞭炮一樣，我儘管往死裡憋，也憋不住，就連呼吸，也幾乎顧不上。隔壁好心的小姐忍不住湊過來，教我擺出投降（雙手上舉）的姿勢，還說頭也要跟著上仰看著天，因為「這樣氣管暢通了，咳嗽就會止住，真的，真的。」她說得一臉懇切，我連連搖手。

不是我不信，太醜了，我不要。

雖是這麼說，拗不過好心的小姐一再催促，終於還是照做了。才一抬頭，就發現轉角這條細細的巷子，頂著一個挺有氣魄的名牌，叫做聖文生街（St. Vincent Street）…… 真是豈有此理！明明就只是一條防火巷而已！咳咳！咳咳！

轉自2002年1月15日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