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報紙副刊上讀到韓良露女士的<悠聽長戲>,敘述到蘇州聽彈詞的經驗:一套《西廂記》從上午十時起聽,一折一折地聽到晚上,聽不完的折子第二天再繼續。 周圍還有許多蘇州人,放下身邊的事,「一天只為聽彈詞這樁事而過著。」
「一整天看著同一齣表演,和分成三四天每天二小時所產生的效果完全不同,時間拖長,就會覺得不只像在看表演,而是生活在那種情境中。」
於是過去台北生活的溯影湧上心頭: 「也有一個年代,人們仍然過著閒日子,可以整天聽戲,那時候,西門町的今日百貨公司上開了一間鳳凰大劇院,爸爸常常帶我去那聽戲,當時流行一種像海派京戲的平劇,舞台上佈景華麗,還有機關特效,那時有一齣『狸貓換太子』的戲挺轟動,因為舞台上會有變裝的鬼出現,還有青光閃閃的陰森效果加各種淒厲的聲效。這種未必入流的改良京戲很對小孩的胃口,讓我可以從上午一路看到下午都不打瞌睡。
看這種長戲還有種好玩的事,就是午間休息時,可以四處打飯去,我在上海聽彈詞時,發現不少人帶著飯包,就在院子裡的大樹下吃起雪裡紅肉絲炒年糕,再喝幾口隨身帶著的水壺中的茶水,我沒飯包,有人告訴我巷子口有攤賣五芳齋的湖州粽子,吃著粽子時,我又想到小時候在看戲到中午休息時,爸爸會帶著我到今日公司地下室一家上海食舖,也是吃湖州粽、排骨年糕、八寶菜飯、酒釀圓子之類的點心。有時吃膩了,就會走遠些,到金園去吃排骨酸菜麵,或是上勝利小館吃福州海鮮米粉。
這種生活閒情,不知不覺地就在台北消逝了。」她寫道,莫說一整天的聽戲,就連一個晚上去國軍文藝中心聽場戲的人都少了,但是,坐在電視機前從早看到晚的人還是很多。
「可見人們少掉的並非時間,而是耐心,因為看電視的人手裡握著遙控器,可以不時轉台,但肯一天守著同一批演員唱或演同一個主題,的確需要某種痴情。」
我這樣地大段照抄,是為了要減少詮釋,呈現原文。時常,我都在想著:戲劇到了今天,從社會的意義來看,能戰鬥甚麼?從消費的意義來看,又能提供多少?戲劇從希臘時代演進到兩千多年後後工業社會(或該歸類為資訊社會?)的現代,應該有什麼一樣的?什麼不一樣的?也許人性本質並無太大變化,伊底帕斯王的內容到今天仍是撼人的偉大悲劇,但是坐在舞台底下的人們,生活的節奏和型態已經大有改變。觀眾日益稀薄的優裕和耐性,也是戲劇除了美學的挑戰外的另一種挑戰的嗎?
現代觀眾的接收習慣是破碎的心智模式,隨時打開好幾個視窗,隨時轉台,隨時被廣告侵入打斷,隨時讓手機響起傳真進來……。劇場:圓的、方的、三面的、環形的、戶外的、室內的,上升舞台、地穴機關、旋轉舞台、懸吊系統、投影多媒體……,不管怎麼炫都與觀眾維持著一段觀賞的距離,不入侵地。影像卻不,鏡位變換是頻繁的、近的、仰的、俯的、zoom in zoom out的,除了侯孝賢招牌的長鏡頭,一鏡到底等於悶的代名詞,幾秒鐘光陰非用掉好幾個鏡頭,飛車追逐和刀槍相交展現鏡頭的情緒迫力。甚至觀眾已經不再滿足單向地接收,電玩遊戲顛覆了設計者選擇者或觀眾的主被動位置。
再者,現代人享受的生活便利,是直接送到眼前,刺激消費欲望。讓我們假設繁忙、機械化、講求效率的都市生活裡,大多數朝九晚七、為工作耗盡大半心力的上班族,撇開不定時加班著,在幾個月前訂好幾個日子,到了那一天,騰出心情和時間,放下職場情場的失意不平計算鬥爭等等,搭乘捷運或開車,草草解決或延後晚餐,進入幽暗的大房間或小房間裡享受一場精神上的教育,在幽玄的情調中參悟人生玄機;或碰到所謂的疏離劇場,要求您別陷入劇情中哭、笑、發瘋,要理智,要保持距離,要聽覺視覺味覺五感分割,要美學和社會意涵分割,要一面看戲一面明辨著「戲非人生」……,這,有多大能?
或許我的取樣錯誤,戲劇的觀眾不該是為生計折腰操煩的階級服務,那麼它應該屬於哪一種階級呢?
以提供消費來說,有什麼理由叫人們撇開電視電影電玩餐廳KTV百貨公司shopping mall遊樂園……種種娛樂項目,而選擇劇場?
以提供戰場來說,到劇場磨練心智是否比參加政治聚會、談話會、電視節目call in、在網站聊天室詌譙來得「爽」?
這還尚不討論劇場工作耗費的人力工時與門票收入的經濟效益比,這是另一個複雜的問題,文化是好生意在國內還停留在口號層次。我只是抱著一面暗戀戲劇,一面又懷疑戲劇的複雜心情,不怕滅己威風,把不是的先講,除去不是再找到「是」的。
每到劇場看見那麼多熟面孔,我不無悲傷地想:無論劇場中收容的是一份癡情或哲心,收容的是做劇場人自己的,還是看劇場的「他者」?看一齣戲的心情,到底還在不在?在哪裡
?該如何在?我不願閉上眼睛,悠聽自己的長戲,而不看外面的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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