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年，1967年，唯美麗島來夠幅員遼闊的北美洲，一切攏生分，新奇；佇小鎮，墓仔埔嘛敢去，佇遐，散步，喫蘋果，看風景。
民間傳說撥土鼠若佇二月初二透早無看著家己的影，春天提早來，若有，道愛佫等六禮拜。四十年一目聶，時序來夠2008年二月初二，嶺谷鄉（Delmont）東北爿五十英里的芳沙桶尼鄉的菲呂（Punxsutawney Phil）撥土鼠宣告：今年春天會提早夠。
許青峯滯佇賓夕凡尼亞州西爿的嶺谷鄉強欲有三十年，聽著春天早夠，誠歡喜。
四十年前的八月底，許青峯來夠「呂意士堡：Lewisburg」，一個賓夕凡尼亞州中部的小鎮，鎮裡有15號公路南北貫通，南可直通賓州首都哈里士堡，北至紐約州西南邊界，鎮北八英里有一條東西向的州際80號高速公路，「趖士奎哈那：Susquehanna」河佇鎮東流過，鎮裡有一間「巴克乃呂大學：Bucknell University」偎佇河邊，鎮民參大學生人數平平，攏各有五千。許青峯單操一個來自太平洋西緣的美麗島，島上四季如夏，攏是熱天的延長。遮，北國河邊小鎮秋楓紅葉燒滿天，落葉舞滿地，樹禿頭枝光身，這款秋景亦美麗亦蕭殺。
秋盡風雪來，光身禿枝樹換上新娘紗，佫是另款的雪白天地，嘛是唔捌經驗過的。參南爿菲律賓姑娘Aurora，相招去踏雪，坐餐廳餐盤，滑落山谷，踏過鐵枝路，夠河邊觀河墘結冰。一陣外國留學生，定定絞群聚伴話仙唱歌，親像青峯敎唱〈望春風〉，印度孟加里美男子Oarun用孟加里語唸泰高奧詩歌，日本姑娘小泉綠敎唱〈ここに幸あり；幸福佇遮〉，滿滿友情渡過寒咻咻的冬天。
春天唯地面鑽出來。
三月初，佇猶死死抛荒的大地，針針的、青綠青綠的水仙鑽地來，短短青青遮呢仔奇妙的新生命。無張持，來一陣雪，將猶未一寸懸的水仙芛坎起來。青峯想，水仙無脈啦。二三日後，雪溶去，並無凍死，猶是一身青綠，繼續抽身長，無驚無惶，生命誠是韌，互伊想起故鄉南國的蕃薯葉，冬尾時仔若凍霜臭火焦去，隨佫吐新芛，共款韌命敖生湠。
三月尾四月初，呂意士堡家家戶戶埕裡差不多攏有水仙。葉甲那劍，花梗一枝抽懸來，梗頂彎身九十度。正面看去，周邊有花瓣六片現開來，那仙子戴帽，中央有一枝喇叭花圈，圈心一絲尖珠蕊，側身看來那姑娘舉一支遮陽傘，黃花清芳溫暖那日光，佇劍葉海裡，早春窈窕仙子一身一身迎風抌頭。
四月上旬，佇校園裡偎文學院的壁邊，一排長長長的櫻花樹一時全開，一大遍白白白的花海，有冬天雪彼款潔白之美，佫有雪所無的溫暖之感，佫有雪所無的重生之喜，啊！青峯一時体會著，冬去春來矣！
再來，四月中旬，人家厝埕籬笆滿身黃花染枝條，青峯問人，知影是一款開花的灌木，叫作連翹（Forsythia），先開花慢發葉，怹正式宣告冬天退位。嘛是四月中，青峯佇鎮裡郵局停車場看著大蕊木蘭花，白裡帶淡紫有芳味。花謝後才有新芛抽葉。紲咧四月尾，青峯注意著校園裡，有觀賞的蘋果樹花、李仔花。紫丁香五月初母親節裡來報到，偎佇大學校園圖書館前，花開甲綿綿那香檳會起泡，芳芳芳會揪人。五月中有杜鵑花吐紅抑是展白，猶有紅牡丹展富貴專揣風流人物，五月尾有芍葯草本花純白抑是深紅大眾情人，六月有虎百合展長腳姑娘撐金針花，怹將春天抹甲花海繽紛，蜜蜂迎迎舞，蜂鳥嘛來插一腳，蝴蝶亦現身，共同譜一幅大地回春的眾生油畫。
春天回魂，包括樹枝吐芛，穩穩仔宓佇枝頭，那有佫那無咧，目尖才看會著，一二日無注意，怹道發甲滿枝頭有一二寸長，齊聲喝：春天，阮來啦！李仔樹佇一陣一陣的風裡，白花湧浮游佇新芛青淡綠海上。四月中，青楓亦無輸人，莩花莓發芽，滿樹花籽，花籽一對八字型有翼。籽熟隨風飛那螺旋槳，那直升機滿天飛舞，飄離母樹遠遠的所在，降落新地生湠。
三個月的寒天冷凍，春回大地，草木吐蕊，無樹不開花，日日天天佇每角落展開來；這一年春天花新樹芛的震撼，清新溫暖重生的感受，烙印佇青峯心肝芛仔裡。
春天來，1968年六月初八，許青峯帶著滿滿春天記持，亦帶著一張碩士學位證書，歡歡喜喜離開滯九個月的呂意士堡，坐上灰狗巴士，沿著15號公路往北，行過賓州的莊腳，一路春花滿天地，進入紐約州，嘛是共款，終點是伊里湖邊的紐約州第二大城水牛城，佇州立水牛城大學攻博士。
五年後提著學位，落南去核羅里達的天霸市，向西屋公司報到，開始工程生涯。天霸市氣候那像南國美麗島，一年攏是熱天的延長。春天的感受漸漸失傳。
後來，公司調伊回水牛城有六年，紲咧，1982年調來賓州西爿的嶺谷鄉。
佇西屋公司食頭路，強欲有三十冬，無閒，有時嘛將春天的來臨，煞放未記持去。
這年，2008，撥土鼠宣告春天早來，青峯的春天一時回魂來。
三月廿早起，佇停車場，欲行往辦公室，拄好看著秘書古羅里亞（Gloria）。青峯誠愛古羅里亞的親和力，有她佇咧，辦公室天天是春天，日日有笑聲。古羅里亞唯車底搬出大包小包，青峯緊過去湊腳手，幫她捾一寡。
「遮攏是啥啊？」青峯問。
「噢，是杯仔糕，今仔日是Peter的生日，千萬唔通講。」古羅里亞意思欲互Peter驚喜一下。
「是是，未講。」青峯記起舊年九月，古羅里亞安排雞卵糕祝賀伊青峯生日的場面。
佇青峯的記持裡，事實上，嘛是組裡人人攏同意的，古羅里亞好比是一位辦公室媽媽咧。古羅里亞的辦公桌可講是八寶箱。同事感冒，她有阿斯比靈，你若欠郵票，揣她穩有，當然，糖柑仔桌上不時滿滿。你人若忝，嘛可以揣她話仙幾分鐘仔。有一擺，青峯行過她辦公桌仔，看著古羅里亞用酒精咧拭Judy的手指頭，然後抹葯膏，紲咧，用OK紡包起來，未輸護士咧。
青峯組裡，有一位工程師Jimmy Johnson，伊年年熱天去登山健行，伊是去爬美國東部的Appalachian Trail，唯喬治亞州一直延伸至勉因州，長長有二千二百英里，伊每年去行二、三百英里。青峯參伊誠有話講，參伊講起春天的震撼，伊向青峯講，登山步行，遠離塵世俗事，有共款的震撼力，值得試。
三月廿是春分，春天誠實來夠。一禮拜後，賓西脈地順地區晴空萬里。中晝時，青峯參岑彌（Jimmy）佇公司餐廳食晝，順紲來買水仙花，美國癌症協會怹年年攏佇這陣賣水仙花募款。看著水仙花，青峯想起兩個查某囝的外公，台灣桃仔城的內科醫師，一支聽診筒勾入耳，另外一爿喇叭嘴那水仙伸向患者胸坎，一身那水仙抌頭迎患者。外公水仙醫年年春天攏會來嶺谷鄉探親，參孫女共享埕裡的水仙美姿。佇懷思的情境裡，傳來聲語。
「秘書古羅里亞送一張電子批，通知四月初四全組欲食晝。」岑彌提起。
「是，有看著。」青峯語氣平淡。
「嘛拘，無說明是啥理由，欲食晝。」岑彌指出。
「有影咧。」青峯語氣猶是平平仔。
「有問秘書古羅里亞，她唔肯講。」岑彌佫講。
「請晝，好代誌。」青峯輕淡講。
「是啊，逼她，她煞笑笑按呢講：『律師叫我封嘴！』。」岑彌指出。
「噢？遮嚴重！」青峯聲調那像有一屑仔古怪。
食過晝，兩人各人回辦公室，無閒空課。
隔日，共組的同事，議論紛紛，攏是咧談請食晝的代誌。有人猜是經理欲請的，因為組裡舊年業績誠懸，所致，經理為著按呢，欲參逐家慶祝一下。唔拘，經理拄好出國，去歐洲出差，無法度證實業績好的講法。
有一位退休的，佫轉來公司作，伊無屬於任何組，特別去向秘書講，伊嘛應該算是組裡的。反正有免費的中晝頓，誰唔食？古羅里亞互伊講甲無辦法，道算伊一份。人數按呢唯廿位增加夠廿一位。
秘書特別提起，食晝佫有啉葡萄酒。若按呢，一客算廿箍，加上小費，請落來，嘛愛有欲五百箍，用公費當然無算啥，但是，若對個人來講，是一筆大數目呢！
紲咧，有人擋未牢，寫一張電子批，互去歐洲出差的經理。
經理回批：「秘書是咱組的真正老闆，恁著愛親身問她，她啥物攏知，問她，卡未重誕！」
猶是不得知。
有人臆是：「定著是有人著威力彩券，歡喜，欲參逐家分享一下。」
嘛有人猜是：「定著有人老來生獨囝，樂暢，欲慶祝一下。」
不管怎款，反正，人人有免費中晝頓，人人期待。唔拘，美國商業文化有一句名言：「天底下無白食的中晝飯。」
煞有人講：「敢會時夠，咱家己著出錢咧？」
有人回話：「相信古羅里亞未作這款代誌！」
不而過，另外一人無頭無尾鬧兩字：「誰知？」
有人唔死心，一日夠暗纒著古羅里亞，問，佫問，再問。古羅里亞猶是彼句話：「律師叫我封嘴！」
不得要領，組裡開始有人發起，美國人誠愛的活動，簽繳；每人出五箍，將各人的名參所臆的寫佇紙條裡，揉揉咧，參五箍銀作伙交互秘書，誰臆著，所有的錢攏歸伊收，若是有人臆共款，照比例分。若是無人臆著，所有的錢送互本鎮脈地順的老人中心。秘書未使參加以外，總共有20人，總額一百箍銀。
人人攏咧猜測，人人攏咧數想彼一百箍銀，人人攏咧等待無料的中晝頓。
一日一日過，天氣愈來愈燒烙起來，水仙花已經四界開。有一款柳枝無輸水仙花，枝頭莩出白白毛毛的花莓，早春溫度回升，怹花枝招展報春來。雪滴（Snowdrop）嘛無認輸，姿勢徛栽栽，她咧跳花舞。春天愈來愈奢揚。
請晝的日子總算來夠，全組的同事佇十一點半，陸陸續續來夠公司附近的新士坦頓莊，這是州際高速公路76參70交滙的一個莊頭，往西北走76號公路十統英里可夠匹茲堡，往東走76號公路280英里夠費城，往西走70號公路可去烏海烏州的首府哥倫巴士。遮新士坦頓，有一間義大利餐廳La Tavola Ristorante，不止仔有名。
佇餐廳的停車場，鬱金香破土來，早春的冷風中，花蕊那像一杯一杯白酒紅酒，冰清冷冽中釋放著溫暖的光彩。佇餐廳的紅磚壁邊，有兩欉木蘭花開出滿樹純白的花海，一蕊一蕊那甜點乳酪糕，花酒及甜點親像特別咧迎接來赴食晝的同事。全部廿一人坐成四桌，青峯、岑彌及古羅里亞坐共桌。菜色有三款，岑彌愛爾蘭裔，恰意小牛肉質軟Ｑ，芷幼多汁，叫一客馬鈴薯小牛排。古羅里亞是義大利裔，祖先來自文藝復興的府城核羅倫斯，誠自然愛著核羅倫斯料理，特別她是咯咯叫的雞，所致，叫一客菠稜仔菜核羅倫斯雞。青峯來自海島，當然習慣食魚，另外，誠興義大利麵食料理，叫一客義大利海鮮麵。青峯點白葡萄酒，岑彌及古羅里亞是紅的。每桌人人話仙，講笑話，用餐夠欲十二點半，差不多正餐食完程度，甜點猶未上桌。古羅里亞叫餐廳服務生替每人斟酒，紲落，她將字條一張一張展開來，叫岑彌及青峯過目統計。
「多謝恁逐家來中晝聚餐，到底誰請的，咱誠緊道會知影。」古羅里亞徛起來講。
「代先，請岑彌向咱報告，逐家的猜測結果。」古羅里亞請岑彌接過去。
「咱攏總有廿一位受請來夠遮，古羅里亞她知誰人請的，所以她當然無臆。」岑彌紲咧宣報結果。
「經理欲慶祝舊年好業績，總共九票。」岑彌宣告，紲咧問經理：「敢是事實？」
「咱舊年有影業績誠好。」經理Bob講：「唔拘，歹勢，這擺是別人請的，咱等後月日。」逐家拍噗仔，有影一頓招一頓。
「古羅里亞著威力彩券欲慶祝，有四票。」岑彌宣告，紲咧問古羅里亞。
「可惜，唔是。將來若有著，當然嘛請恁逐家一頓腥臊的。」古羅里亞笑諧諧。
「有人牽手有身欲慶祝，有二票。」岑彌宣告，紲咧問：「敢有人認定這個？」
「阮牽手有身三個月。」同事Tony徛起來講：「唔拘，歹勢，這頓是別人請的，等生了，一定請逐家食甜，若是查甫的，加送一支雪茄。」
「有人減体重成功欲慶祝，嘛有二票。」岑彌宣告，紲咧問：「Dick你最近体重減五十磅，敢是你？」
「唔敢請。」Dick半耍笑講：「請了，興食，佫大箍起來，著慘！」
「有人定婚欲慶祝，有二票。」岑彌宣告，紲咧問：「Judy敢是妳？」
「恁奈知影？」Judy歹勢歹勢講：「Tom佇三日前求婚爾爾。」
「恭喜！恭喜！」古羅里亞講：「明仔晝，咱食櫻桃糕，替Judy慶祝一下。」
「另外一票是空白字條。所以，猶無答案。即馬，請古羅里亞宣布請晝的原由。」岑彌講了，坐落來。
「既然猜測攏唔著，一百箍銀道捐去老人中心。事前，誠濟人咧問，是誰欲請的，我攏講：『律師叫我封嘴。』即馬，請律師作說明。」古羅里亞手指青峯。
青峯作一段短短的說明，如下：
一禮拜前，拜三，佇停車場，看著古羅里亞滿面春風，親像今年的春天，一蕊迎人的水仙花，互人一款溫暖的氣氛。想起，40年前，1968年的春天，佇這塊美麗國度初次感受著，春天回魂，對一個來自亞熱帶的人，是一款震撼。最近，拄領著一筆加班費，想著欲參恁分享今年的春天魂，佫卡重要的是：那春天的古羅里亞，是咱組裡天天的春天花蕊，她是咱組裡貼心的辦公室媽媽。
講煞，青峯請逐家將葡萄酒提起來。
「咱逐家感謝古羅里亞，啉一杯。」古羅里亞表情甜甜笑迷迷，嘛拘，歡喜中帶一款互人作弄的表情，舉手輕拍青峯。
「感謝恁逐家來分享春天的來夠，再啉一杯。」青峯再次敬眾人一杯。
「原來是你！恬恬無動無靜，一盤棋，行甲遮厲害；軍著皇后：古羅里亞，亦電著眾兵卒，佩服！佩服！」岑彌驚奇滿滿。
岑彌點醒眾人的心緒，噗仔聲嗶嗶噗噗拍破開來；古羅里亞將青峯嘴皮深深唚落去，噗一聲，青峯滿面飛春風。
──2013.4.25寫佇茉里鄉
2013.8.5《台江台語文學》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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