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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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齊物論〉）

 

〈齊物論〉第二段開宗明義，先區分出生命的兩重世界：吾和我、天籟和地籟人籟。不過這兩重世界雖可在概念理解上予以區分，但在實存的生命，其實是凝合為一體的。這於是考驗出人的心性修為到不到位：如果到位，心靈（吾）就能做身體（我）的主人，完全不被形軀的有限性所限，反而能夠當下假借形軀的種種條件去呈現心靈的自在逍遙。但如果修為不到位，就會本末顛倒，心靈就會執著有限的形軀為我，強從有限處求無限願望的實現。而僧多粥少，就必然引發人與人之間為搶奪有限資源，護衛脆弱自尊而掀起的各種鬥爭。於是人的自由失落，愈陷於無窮的憂疑恐懼、患得患失之中，不知將伊於胡底。

莊子因此精準描繪了這種虛妄人生的實存情狀，希望能喚醒人心的戚戚然之感，進而對自己為何會陷於如此悲慘境地有一深切的省悟。

他先點出俗世中人總是習慣靠著「知」（包括知識、經驗，尤其是種種熨貼人情世故的潛規則）與「言」（包括所有能將知的力量充分、有效發揮出來以制敵機先的操作技術）為鬥爭的工具。於是日日所著意、所經營的，無非是種種資訊條件的儲備（成立「智庫」、「基金會」，作各種研究、策劃……），與臨場的實際攻防（上至立法院的交鋒，下至菜場的討價還價）。前者就是所謂「大知閑閑，小知間間」（「閑閑」，廣博貌，「間間」，稱揚貌），後者就是所謂「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炎炎」是旺盛義，「詹詹」是多言義）。

而既然日日在磨鍊鬥爭工具，自然也就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與人鬥爭，乃至把所有人都視為假想敵了（與接為構，日以心鬥）！這於是發展出種種鬥爭的原則，而簡直可以稱為「鬥爭學」了（例如「孫子兵法」就是戰爭學、鬥爭學的名著）！莊子也在此舉出鬥爭的三原則，就是縵、窖、密。其實三者又可以總括為一個「密」字。

縵是周密（如絲織品之密密交織），就是要設想得夠周到，將對方的各種可能行動都想到了，也知道要如何一一回應。也就是孫子兵法所謂「多算勝少算」。

窖是深密（如地窖之深入地下），就是要想得夠深，一層一層勘入、翻新，直想到一般人不會想、不敢想、簡直匪夷所思的地步，例如違反人性、慘忍尖刻等。當年陳平曾為漢高祖六出奇計，幫高祖脫困，所謂奇計，恐怕就是深密一類，這當然比周密更厲害一層。

密是保密，這一點雖然看似平常，卻十分重要，乃因即使構想再周密、深密，如果消息洩露，也是白費。所以如何有效保密，好收鬥爭一旦發動，對方必猝不及防之奇效，永遠是鬥爭行動的無上要義。

咦！原來莊子也這麼懂鬥爭呀？他也是鬥爭高手嗎？當然不是，我們在此談鬥爭學，並非要去和人爭鬥，相反的是要因明白鬥爭的可怕而戒絕鬥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