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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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湯可否與美學連結？欣賞或品鑑茶湯可不可以通過美學的觀點來進行？還是只能根據舌頭味覺或技術面的客觀標準來評定好壞？答案是當然可以，其論據有二：其一是：中國美學本質上就是一種時間美學、歷程美學、實踐美學和體驗美學。

但相對於西方藝術活動常是凸顯客觀的作品，中國的藝術創作，卻更重在凸出創作者的主體心靈，在創作過程中的嘗試、歷練、體驗。體驗什麼？就是體驗那在辛苦摸索經營的實踐歷程中，終於獲致的心物一體、和諧圓融的境界。這境界就稱為美，但這美卻不是具存於空間的一個對象，而是閃現於時間實踐歷程中的完美剎那。就這一剎那言稱為境界呈現；但若連同促使境界呈現的流程而言，稱為氣韻生動。境界所以呈現是因有時間歷程的心靈琢磨、是非辯證。氣韻所以生動是因終於有境界的剎那呈現，如畫龍點睛般使得全程皆活。所以氣韻與境界、時間之流與流中剎那定點的高峰體驗是一體的兩面。

在中國式的時間美學經營中，音樂與書法最足為代表，但我認為茶藝的代表性也許更充分。乃因音樂書法還會留下作品供人作對象式的觀賞，茶藝則純在實踐歷程中化盡形迹，即連作為泡茶過程中之高峰呈現的一杯茶湯，也入肚化為純精神的境界體驗，而涓滴不留了！

茶湯美學可以成立的其二論據，是中國美學的狀態描述語、價值判斷語，常借用味覺詞彙，如說作品甜美、尖酸、苦澀、辛辣、很有滋味，說作品經營生澀、圓熟，乃至說作品經營歷程火候老到、爐火純青等等。

至於茶湯品鑑，一般常說甘、香、滑、重，其實由舌頭味覺進到精神體驗，更可有淡濃、雅俗、純雜、正偏、清濁、文野、滑澀、甘苦之別。而兩端之間，要講究適得其中、適可而止。這就不止是茶湯本身的問題，更牽涉到環境、氣候、場合、人物、心境、情誼等等，要如何跟茶湯形成相得益彰，甚至妙到毫顛的搭配。所謂境界，不就是在時間變動之流中，適時呈現的剎那整體感嗎？而茶湯，只不過常是這整體境界呈現時的焦點罷了！

茶湯美學要如何經營？以上為茶湯美學作了一個簡要的定性與定位，現在要進一步談茶湯美學落實到一個泡茶歷程中，要怎樣經營呢？換言之，我們要怎樣在泡茶過程中，讓茶和人、茶和心靈進行交談，互相進入，逐漸交融為一體？

首先，泡茶該是看心情、看靈感，看時節、看情境、看機緣、看賓客的。有時可以是極孤寂清簡的茶禪一味，這時豈不是要在極淡處見天機？但有時也可以極豐富熱鬧地款待佳賓，這時則茶湯似乎也該以貴重濃厚為尚了！有時以小壺韻致待雅士，有時以大壺粗放饗過客，不也各有所宜嗎？

其次，更扣緊「人茶合一」的美學精神而言，泡茶可以一方面是以我對這款茶的認識，通過我的泡茶技術與經驗去充分表現這款茶的內蘊與特色。另一方面也可以是藉著茶（包括茶種、茶款）、泡茶來表現我的心境感觸、性情風格。二者廻環相生，互為因果，遂可以呈現出一種以茶湯表現與品嘗為焦點，而向外擴散的整體性美感氛圍；這氛圍復聚焦於茶人身上而凝成一種特殊的風格。

再來，就茶學技術與美學經營而言，技術畢竟是不可缺的基礎。茶人若有廣博而精深的茶學知識、高超且多樣的泡茶技術，在藉泡茶來表現自我的時候，自然也更有多樣的選擇，而收左右逢源之樂。

最後，在茶藝比賽中，可以或適合用上述茶湯美學的觀點去評茶湯嗎？我個人認為是不適宜的，其理由一在於茶湯美學（時間美學、歷程美學、實踐美學、體驗美學）太複雜而玄奧，難以形成客觀簡明的評判標準。二在於參與比賽的選手與茶席，已抽離真實生活、實踐歷程，而帶有表演的性質，適合作對象式的觀賞了。評審既難一一參與分享選手的泡茶心路歷程，當然也只能用更傾向於專業技術的標準去評鑑茶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