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在本文屬稿之時，正發生八十四歲的老先生因不忍老妻病苦而以安樂死之名殺妻的事件。此事驚動社會，我也隨即受邀上公視「有話好說」節目談論安樂死與老人照護問題。節目接受觀眾Call in ，可驚異的是打電話進來的觀眾，年長的都贊成安樂死立法，負照顧責任者則一致表示壓力沉重不勝負荷，一位才送走患病八年逝世父親，旋又要照顧精障母親至今已六年的女性觀眾，甚至不諱言也想殺母。

試問上述的這些現象透露了什麼訊息呢？扣緊本專欄的主題而言，無非就是對愛與照顧雖有心而無力，也就是本專欄一開始就點出的：所有感情問題本質都是自我問題的意思。感情牽涉到愛，自我則牽涉到力量；須自我健康堅強有自信，才有能力去愛人；否則自顧不暇，有心無力，照顧一般人已不免都有問題，何況是照顧無生活自理能力的老弱病幼呢？台灣近些年來經常發生虐殺嬰幼兒、遺棄老病父母的人倫悲劇，追究根由，恐怕都與照顧者自我失能有關罷！

但自我的能力從何來？我們先撇開體力與物質金錢、社會支援等外在力量不談，專就更與愛密切相關的內在精神力量（如自信、寬容、樂觀、剛毅、有恒、堅忍、理解、溝通等等）而言，則全由心靈自覺地修養磨鍊而來。原來愛心是與生俱來的，即所謂「性善」；但愛力卻一點一滴都要靠後天的修養學習才能擁有，此即所謂「有意義的經驗內容」。

原來，未經心靈自覺去修養淬鍊而成自我的意義內容的原始經驗並不足憑，因為那只是外加的、由制約而成的盲目慣性力量。這種力量佔據了自我也役使了自我，它雖一時間以責任、應該、不敢不乃至不忍心、罪惡感的形式驅使自我去付出，但久了就漸漸無效了。因為在這種形態中，自我受制於外力，其實是委屈的，委屈既久，必然會激起反彈，於是倦怠、抱怨、憎恨、逃避乃至借愛之名行虐殺之實都會發生。但反彈之後又會內疚，只好加意付出以求自恕，遂致更增疲累怨懟反彈而成惡性循環，所謂「寃寃相報」、「前世相欠」，關鍵都在這些照顧付出都不是由衷而出，它與人天賦的愛心反而構成一種奇特的矛盾，即正因為愛他（這愛純就心上的原始動機而言也不假）結果反而害他。

所以，對生命成長過程中種種際遇與經驗，我們才須要一一加以檢查、汰慮，自覺地予以重新的詮釋與認可，讓一切後天經驗都不是外界硬塞給我要我「吞下去」的制約，而都是自我處世待人的知識、智慧、意志、力量的來源。所謂智以知仁，勇以行仁，智勇都由仁出，才能真實成為愛人的力量啊！此之謂「有意義的經驗內容」，由此也真實見出認真下功夫做生命修養的必要。

孟子曾說：「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出身富裕的人性格容易仁慈卻軟弱，出身艱苦的人性格則容易獨立卻凶狠），就是因心靈不自覺，於是性格被環境決定，而且不管是賴是暴，都不算德性而只是被塑造的性格。所以，仍得有一番自覺工夫，才能從環境的考驗中翻上來，成就有愛心也有愛力的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