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相遇於布拉格 著有詩集《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松鼠文化，2022)、《金色蝴蝶》(逗點文創，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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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性格之中，應當埋了一片金跟一塊玉。

 

金敲擊而鏗鏘有聲，是陽剛的質地。玉輕捧而不至粉碎一地，是陰柔的屬性。是什麼決定了兩個人互相吸引？是有人突然走近，拂去沙塵，直直凝視了你心中隱約透出的金玉之光。

披穿男兒身的，往往有女兒心。反之亦然。靈魂的國度不分種族、性別、年齡，我曾數度戀上同是女兒身的靈魂。

 

遺世獨立的小鄉村，十四歲的我，窗前簌簌騰寫李清照辛棄疾的詩詞，紙條遞給H，她回我：「太悲傷了，寫點別的。」

 

油桐花一簇簇的飄雪，我拉了她，來至樹下，一邊看花飄，一邊唱歌給她聽，大多是凌晨五點在ICRT電台聽來，Take my breath away 或  Right here waiting 之類的八O年代歌曲。有時，我們還會一同哼唱齊豫的 Whoever finds this, I love you 跟 Memory，故意學她高亢渾厚的嗓音，邊學邊笑對方真愛裝模作樣假裡假氣。

 

H 的眉宇之間有俊秀之氣，大雨滂沱的時候，她瀟灑奔跑於校園走道的健美模樣，著實迷人。

 

有一次，我跟在她後頭跑，她把深邃海藍的制服外套脫下來，蓋到我頭上，疼惜的說：「妳感冒了，我怎麼跟班導交代？」頭髮濕淋淋的像匹初生的金鹿。

 

她的父親是國中老師，把她從雲霧縹緲的偏遠山區送至山下就讀，早早，她就展開了獨立自主的生活。我經常到她租賃的住處，空蕩房間，不時響起她爽朗豪放的笑聲，恰好是當時憂鬱自閉的我，百般索求的。

 

有次兩人聊累了，床上小寐，她一翻身，我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她似乎受到驚嚇，接下來卻把我的手攬得更緊，開玩笑地說：「好吧，把我當成以後的男朋友練習一下吧。」巧妙化解了尷尬。我也就貪婪嗅聞她的髮香。

 

愛耍小性子的我，林黛玉似地，常為了H流淚，一天可以寫十來張小紙條給她，內容有思念有懇求也有怨懟。

 

H的另一位好友，舉止也是大剌剌的男子氣，一次，氣沖沖地對我宣告：「H不是妳的，Okay?」但我知道她其實也嫉妒我太專注於H，冷落了她。

 

這種朦朧有如霧裡看花的情愫，隨我遠赴他鄉就讀高中而幡然結束。但我心裡時常想起她，優美的電影畫面，低調播放燻紫流金的斑斕色彩。

 

二十歲的同學會，再次相聚，隔著一層世事的紗，我們再也不是昔日相識的彼此了。後來輾轉得知，跨年夜，她一時興起便飛至紐約的時報廣場倒數計時，隔天立刻飛回台灣打卡上班。很像她一貫的瀟灑作風，呵。

 

十七歲是寂寞的，是嗎？我卻遇見了P。

 

蘆葦叢生的睫毛，抵住水潺潺的眼睛，凝視我時，宛如一個華美的夏季。儀隊操槍的訓練過程一板一眼，一旦有人出錯，整個區隊的操槍動作就得重新排練。她喜歡遠遠拋來一個求饒的微笑，或者，解散之後，拉扯我的衣角，嬌聲嗲氣，一路尾隨我回教室。

 

剛開始是每個早晨，後來是每節下課，最後是連放學時間也要見到她，才能罷休。

 

她會端坐二樓無人經過的逃生樓梯，斜靠午后微暖的白牆，翻書等我到來。一等我擱好書包，坐下，她會戲謔的問：「學姐，有沒有想我啊？」再戲謔的答：「妳臉紅了，呵呵，真好玩。」孩子似地，仰頭觀看鋼索上搖擺行走的我。通常我也翻書，或者哼唱Barbara Streisand的歌曲給她聽，陪她安然度過半個小時，再各自回家。

 

一次，她抽查我書包裡的筆記本，打開一瞧，仿宋徽宗的瘦金體筆觸，臨摹的都是她的名字，她喜上眉梢的說：「妳好像上課不太專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