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喜歡你》
「休士頓會下雪嗎？」你用哪種表情問我這句話，我已經近乎忘記了，但是我還記得、記得那時候你的眼神在我心中留下很大的震撼。
「笨蛋，當然啦，因為這裡是美國嘛。」我似乎是這樣回答你的。
當時的你神情太過寂寞，視線似乎不存在於這裡的任何一方，你只是木然的凝視著遙遠的某處，像是永遠無法伸手觸及……
戀上你的那一天，是休士頓下了第一場雪的夜晚，那天來這裡遊學的大夥們都興奮到不行，大概是因為頭一次看到雪吧，大家徹夜狂歡到天明，來不及等雪積起來，手一接到雪就開始往別人身上砸，本地的一些年輕外國人也似乎受這場初雪的影響與我們團玩了起來，雪好美，晶瑩透明的宛如落櫻。
但是我卻毫無興致，席捲而來的是一股龐大的空虛感，以往寂寞時只要看看天空，就覺得能夠到達故鄉，可這些冰晶卻確明告訴我這裡不是家鄉，那裡的天空不會落雪，是小時後再怎麼期盼也不會冷得下雪的天空。
是不是只有我感到落寞呢？
這樣的想法卻加速了寂寥的滋長。
越是看著他們的笑容越是感到空虛的自己，是不是很掃興呢？
哪，真的下雪了，你也一樣覺得喜歡嗎？
只是憑著這樣的念頭，我湊近那個有著奇怪名字的男人身邊，僅僅是這樣便令我深陷下去，那有雙略淡瞳色的男人眨也不眨一眼的盯著降落到手上的雪花，看著它融化成水又飄落到手心，那雙比雪更加冷漠的眼睛使我全身發寒的顫抖，但同時我卻發現自己的胸口異常的灼熱，悶痛的感覺帶走了空虛，我忍不住望著你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這樣你注視著雪，我注視著你，一秒又過了一秒。
那莫名疼痛與欣喜的感覺在這段時間慢慢的加速擴大，以為自己竟要哭出來的那一刻，你卻張開口說出：「我愛妳，藍。」這樣的言語。
啊啊，就連看著你嘴唇的游動都讓我心悸動不己，可笑的是，愛上你的同時，我也失戀了，而我愛上的，竟是思念著別人的你……
「那個人是誰？」你問我會不會下雪的不久前，我曾經問過我身邊的朋友。
「他喔，叫「練涵」。長得很好看吧？」
「妳可不要喜歡上他唷，妍楓。」亞筑是這樣告訴我的，本來我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你。
「那傢伙可是甩過沁佳學姊的人呢！」那時候的我很驚訝，因為沁佳學姊溫柔又漂亮，還有一半的外國混血，就連身為女生的我也常會被她的美艷給震住。
「聽說那傢伙一直忘不了以前的戀人才會這樣，妳要小心點喔妍楓，每次我都覺得那傢伙有種莫名勾魂的吸引力。」
現在想想，我當時為什麼會覺得可笑呢？
莫名的勾魂……已經來不及了，亞筑。
冬天在初雪的這時就算宣告來臨了吧？
我踏著零度以下的地面信步走著，街頭上盡是一片冷肅蕭條，耳邊響著枯枝為風吹動的嗄嗄聲，冷冽的寒風恣意地刺著臉上毫無遮掩的皮膚，刺骨難耐。
「你可以跟我交往嗎？」對自己的情感走投無路的我來到了附近的你的寄宿家庭，一進入你的房間就如此開問的我是不是有點可笑呢？
你用著我喜歡的那雙眼睛困惑地望著我，像是問我為什麼。
「我只是很寂寞。」我很清楚自己正在說著騙人的話。但是……
「到遊學期間結束就好，假裝很愛我好嗎？」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小心喜歡上我就好了。心裡雖然這麼想，卻想要將整個人縮在一塊，頭低下來的那種，因為好丟臉，其實我想要守護你，卻不只想要守護你。
「好啊。」而你這麼說，想必一定早就察覺我的心情了吧？
這天的最後你只問了這句話就讓我回去，你問我：「妳喜歡我嗎？」
而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那是因為，我只能這麼說。
「呐，涵？」
「欸？」
「怎麼了？」
「抱歉，能不能叫我練涵就好？我不太習慣。」
我……隱約的感覺到，或許是因為那是屬於「其他人」的叫法。原來戀愛中女孩子的思維會比以往更加靈敏是真的。
「練涵，你喜歡雪嗎？」這是我最後問的話。
他搖搖頭，笑得有點苦悶、有點複雜：「我想她一定會喜歡，我也以為我會喜歡，可是，我發現『原來只是這樣而已』，雪會讓我想起她、想起故鄉，我不喜歡，我希望她也不喜歡，是不是有點壞心呢？」
「不會呀，因為我也不喜歡。」我說。為什麼只是喜歡的人跟自己有同樣的心情，就讓人欣喜發狂呢？我到底從什麼時候喜歡他到什麼地步了？我該拿這樣深戀的麻煩情感怎麼辦呢？如果放著不管究竟會慢慢消退，還是反而像病毒一樣將會啃食自己的心呢？
呐，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請你綻放笑容吧，不是苦笑的那種，是由衷的、打從心底的微笑。
我們從這天開始交往，即使他老是只叫我「楓」，我卻不能只喊他「涵」，不僅是因為他叫我不要喊，而是要是我喊了反而讓他想起過去的那個女孩的話，我一定會忌妒的快要死掉吧？
因為他是個狠心的男人，雖然是假裝不愛他的我的惡人先告狀，可是我還是要說他是狠心的，從開始交往時就是差勁到不行。
他真的好愛他前女友，無時無刻的不想起她。
就連我都被他搞到煩到不行。
他不准我牽他的手，因為他曾經牽過那個女孩；他不准我擁抱住他，因為他只想要擁抱著那個女孩；他也不准我親吻他，因為這會害他想起他還沒吻過的那個女孩。
我沒有一刻不想著他，他也沒有一刻不想著他的女孩，這難道不是個慘忍的事實嗎？
「楓，妳喜歡吃這個吧？」
「楓，妳上次說這個很可愛吧？」
「楓，妳走太快了，也等我一下嘛！」
「楓，我吃不下了……欸欸，幫我吃一下嘛！不會變胖的啦，我不想被雷公劈嘛！」
「楓，妳真的很可愛欸。」
「楓，我好喜歡跟妳在一起。」
你總是說些過份又狡猾的話語，總是讓我喜歡你喜歡到不行，你每次都限制我這個限制我那個的，自己卻又擅自勾住我的手、搭著我的肩，凝視我的眼睛。
但是，如此地、如此地喜歡上你，我真的真的好開心，哪怕今後的路上有任何挫折、沮喪，也想要和你在一起，因為這些自從相遇那天起，就已經拉開了序幕，如果你說你想跟我在一起，那麼我即便拚了命也要想辦法待在你身邊。
正因為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才令人時時感覺不安、寂寞，叫人心痛、叫人焦慮，可是這才是所謂的「愛」不是嗎？就跟你讓我第一次心碎的那句話是相同的意思，哪怕現在的我能做的只是希望你可以展露笑容，我也要在你的身旁。
而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她還是愛著你呢？
那天的天空很美，鮮豔的火紅下來卻是連接著透明一般的藍色，我很喜歡天空，不到黑夜都有水色的存在，呐，究竟是因為海的反射天空才會變成藍色，還是因為天空是藍色，所以海才會是藍色呢？
我雖然喜歡天空，但是現在卻移情別戀上會同時望著天空失神的我們的這段彷彿停止下來的時光。你跟我很相似，早在我見到你的那一霎那我就已經逕自認為了。
然而我們還是不同。
因為你想著她。
「我覺得她一定還愛著我。」像是自誇又像是炫耀一般，你斬釘截鐵的轉過頭來對我這麼說。
然後再一次的，不知從何處傳來好大好大的一聲喀，以往我總是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那是我心碎的聲音。
「是嗎？」話才一出口，我便被自己的抖音嚇了一小跳，雖然我總是勉強自己，裝作冷靜不在乎，但其實我早就失去了從容，只能一次次的裝出笑容。
被顫抖嚇到而低下頭的我，並不清楚自己的狀況有沒有被他注意到。
「一定是的。」他說。
「因為她不敢看我，她一向都看著我的雙眼的，但自從她說了討厭我之後，卻一次都沒有看我，她不瞪我也不罵我，只是躲避著我的視線，卻又老是往我這裡窺視過來，從以前我們就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很清楚。」
我以為練涵現在的神情，一定自傲到能夠令我討厭，但是我錯了，他真的很差勁，因為他用著求救一般的目光凝視著我，那表情令我無法別開雙眼，他的不安、他的悲傷甚至他對那個人的愛意全都寫在上頭，要我怎麼辦才好。
「她喜歡我對吧？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不然……」
而我仍舊是不忍心，我用手輕輕掩住他的嘴，心裡雖想著：「啊啊，碰觸到他的嘴唇了。」這種瑣碎的事情，口中卻說出像笨蛋一樣的話語：「她一定也喜歡你，因為我是女生，所以我知道的。」
我對你咧嘴笑開，儘管你是這麼殘酷，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覺得笑起來的我，是最美麗的，比起任何人都還要美麗的話就好了。
「謝謝。」你說，然後露出了令我炫目的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你的微笑，但是那是比起我、比起天空，更加更加閃耀令我癡迷的笑靨。
我再也無法逃離了吧？但是好痛苦，深深的喜歡上一個人竟是如此痛苦的事。即使如此，我為什麼還要奮不顧身，我為什麼一點也不後悔呢？
這天的夜晚，我和朋友們一起喝了酒，知道了大人們喝的酒其實比想像中的還不好喝、還要苦澀，但我卻彷彿乾渴般的一口接一口的嚥入喉中，原來喝酒的感覺竟與戀愛的滋味如此相似，我感到暈暈昏昏的，有點痛苦，卻又不討厭這種感覺。
跟朋友們道別的我不自覺的已經走到你的房門前，我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外國夫婦幫我開門的，事到如今我已經想都想不起來，記得的只是那些見不到你的夜裡總是徘徊不去的寂寞，因為愛你所以才感覺不安，這樣的感覺好悲哀，我以為愛情是更加甜蜜而令人憐愛的東西。
我曾經說過要守護你以及當時說過的那些話，其中沒有猶疑也沒有虛假，即使如此這份渴望去相信會有未來的心情，我仍想緊緊抱在懷裡，好不讓它破碎。
「練涵是宇宙無敵大傻瓜！你是大笨蛋、大豬頭！」我抓狂般用力地捶著他的房門，也許是醉了也說不定，我聲嘶力竭的叫喊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為什麼要多嘴跟我說她還愛你、你還愛她，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為什麼你不讓我碰觸你，為什麼你要這麼混帳？把我的心還給我，把你偷走的心還給我！為什麼你的眼中沒有我！為什麼？」
「笨蛋、大笨蛋，你讓我討厭你好不好，你最壞了！」
「抱我、親我、牽我的手啊！我明明全都可以給你的……」
我的聲音、我的力道都越來越小聲，罵人的衝勁到最後變得像孩子一般蹲下來哇哇大哭，這樣的自己連我都感到有些羞恥，我聽到另一頭傳來「扣」的一聲，我好像看到他坐了下來倚靠著我敲著的房門，同時我也止住了眼淚。
「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也想的話。」我輕輕的這麼說，好像酒醒了一般，我默默的起身走出他的家門，還跟被嚇醒的夫婦鄭重的說了聲抱歉。
我所凝視的前方，會有你的身影嗎？這個問題，我依舊得不到答案。
隔天要見面的早晨有點可笑的，他正在躲我，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他像是做錯事的學生一般躲在柱子邊，窺視著我，心虛的不知道該不該走到我旁邊，這樣的他非常可愛，所以我也只能原諒他了。
我走了他前面，笑著邀他一起到遊學團的集合地點去。
「怎麼了嗎？什麼事都沒有吧？」我說。
練涵這時才放鬆的勾起嘴角：「走吧。」
「妳喜歡我嗎？」像是故意的樣子，他很沒水準的又問了我一次。
而我的答案怎麼可能會變：「才沒有呢！」但是此時的這句話卻怎麼樣都像是告白一般，讓我感到臉上一整熱辣辣的。
然後冬天要結束之前我們的課程也即將結束。
因為是遊學，結束之前我跟練涵還在自由行程中大玩特玩了一番，開心的時間便一下子就過去了。
而最歡喜的莫過於是在搭機回台之前，他對我說的：「我好喜歡妳，楓。」
我沒有想到直到到了台灣，我還會再一次聽到心碎的聲音。
那一次的聲音比起其他次都還要有震撼力，那聲音大到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因為那個女孩來接機了。
因為那個女孩還喜歡你。
因為你牽了那個女孩的手。
因為你擁抱了那個女孩。
因為、因為──因為你吻了她，深深的吻了她。
我一動也動不了。
看見喜歡的你細細的吮吻著那個漂亮的女生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只是覺得想哭，只是想哭了而已。但卻早就知道，知道你們兩個人刻苦銘心的愛著彼此，我一滴淚怎麼也流不下來，那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哭了，彷彿忍受的莫大的悲慟的哭了。讓我心慌的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在痛著了。
我明明沒有一次說過喜歡你了，為什麼還不能留在你身邊呢？
我依然沒後悔愛上你，一刻都沒有。
就這樣空蕩蕩的心，我和你分別了好幾個禮拜，我還記得你們在機場相會的那時，我有問你是不是要和她交往。
你停頓了一下告訴我「不會」，跟我說因為你和她都跟以前的你們不一樣了，你說你需要一點點時間，你說希望我能等你。
朋友們都說你只是把我當成備胎，說沒有必要一直惦記著這個男人，但是如果是練涵的話，一定連「備胎」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吧？涵向來只說真心話，我是這麼覺得的。
因為你當時懇求我的那雙眼睛，跟你問我那女孩是不是還愛著你的神情實在太過相似，我無法忘記你與她分別時在你眼底打轉的淚水，也無法忘卻那女孩直到最後都想要把你烙印在眼中的那張滿佈淚水的顏容。
你說，即使你們是如此相依還是想要選擇我的話，是真的嗎？
是你說要我等你的，那麼我就會等你，僅僅是如此而已。
過了幾個月，家裡收到了一封同樣是遊學的廣告通知，這使一直都覺得麻木空虛的我回了神，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我忘了件非告訴練涵不可的事，我急急忙忙的從背袋中掏出手機，叫出他的號碼。
我的手不停的顫抖，心跳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要按下撥號鍵時，有人來電了，嚇的我把手機掉到沙發上，沒想到撿起來猛然一瞥竟是你的來電。
「我可以愛上妳嗎？」你問。
而我的臉頰同時滑過了一絲冰涼。
我不清楚這麼相似的我們會怎麼樣的去相愛，但如果你說你看的見我們的未來，那麼就算那是謊言我也會相信你。
因為，那就是我的愛。
《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