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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貓
《我是貓》/ 夏目漱石 / 遠景出版社

從小到大，陸續死在我手裡或僥倖逃脫的文鳥、青蛙、金絲雀、巴西烏龜、白老鼠、若干昆蟲、魚類，與我的關係，總不是很親近。也許是個性不合，大小懸殊，也許因為物種差距太大，難以溝通，我們之間一直停留在餵食者與被餵食者，加害者與被害者的層次，缺乏心靈的交流。我所能想到勉強與我有稱得上長期而親密關係的動物，是一隻美國短毛貓。然而牠也不是我的貓，牠是我室友的貓。

此貓沒有被命名，在很幼小的時候被室友P買下養在房間裡，P不在時牠就在房間裡咪咪地叫，小小的腳從門縫下死命伸出來亂撈一通，把住在P對門的S的拖鞋撈進去咬了個稀爛。S對P抱怨，P就用爛拖鞋打了貓幾下。沒多久，全屋子的拖鞋都叫貓給咬了，牠也不知挨了幾次爛拖鞋的打。

P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平常不多話，但是養了貓之後他不時有興沖沖跑到客廳裡，叫正在看電視吃零食的我們去看貓的舉動。譬如他幫貓洗澡，把貓放在浴盆裡開始放水，水漸漸滿了，貓漂浮起來不停地划動四肢，他就跑出來說：「快看！貓游泳！」又有一次他把貓關在窗外四層樓高窄窄的平台上，貓竟然用爪子攀著紗窗而上，從氣窗爬回房間，他於是又如法炮製，然後衝到客廳說：「快來看！貓攀岩！」

後來我與P住同一個房間，將近一年的同居生活裡，我與P說的話，可能還不如與貓說的多。和貓住在一起是很臭的，而且所有的東西都沾上了貓毛，床鋪上有時也會出現一灘貓尿，於是我也開始學P，用牠最怕的吹風機恫嚇牠，或者抓住牠的後腳把牠倒吊起來。搞到後來，每次我一進門，牠就一付縮脖瞇眼準備遭殃的模樣，就好像P進門了一樣。

夏目漱石寫《我是貓》，描寫從貓眼看見的世界，人的行為多麼滑稽可笑。那麼，與我們同住的這隻貓，眼中的人類又是什麼樣的呢？簡直不敢想像。

曾經在寒冷的夜裡，我用棉被緊緊裹著身體睡覺，朦朧中感覺到腳尖冰冷處有一團溫暖蓬鬆的東西鑽了近來，貼著小腿、大腿爬行過來，在胸前停了下來，把牠小小的頭冒出來靠在我的枕頭上睡了起來，多了一個生命體的被窩馬上暖和了許多，我們並肩而眠，恍惚有甜蜜的感覺在冷空氣充斥的房間裡燃燒起來。

可是我一向無法與人分享床鋪的，幾個翻身，還是把貓給攆出被窩了，牠好夢正酣，睡眼惺忪在寒冷空洞的黑暗中怔忡著，我翻身睡去。第二天起床我看到牠蜷曲在棉被一角正睡著，小小的身軀隨著呼吸起伏，清晨的陽光在牠的耳朵尖、鬍鬚尖靜靜地閃爍，我看著牠，沒有移動，想讓牠寧靜的夢境再延續五分鐘。

後來的後來，我們都搬走了。在路上遇見P，問他還養著貓嗎，他說送人了，送給一個朋友的朋友，我不認識的。我再也沒見過貓。

只是往後每一年的冬天，每一次寒流來襲，瑟縮在冰冷的被窩，總是會想起那些寒夜裡，從腳尖一直蔓延到臉頰邊的躍躍暖意、細細鼻息。那是我認識的一隻貓。